第五十六局

铃九 / 著投票加入书签

歪歪文学 www.yywx.net,最快更新玲珑局最新章节!

    京城发生的事情,对夏瑜来说是影影绰绰的传言,对嘉正帝来说是听过便罢的笑话。但于当事人来讲,却意味着一生命运的改写。

    两年后,已辗转多地的即墨礼终于同幼子一起进了燕国皇都。父子二人途经多地,亦有在某处停留数月的经历,可最终即墨礼仍是选择踏进昔日敌国的心脏。

    两年前还是爱笑爱闹的孩子早已被迫长成乖巧的摸样,不过面对满街繁华时,即墨诚依旧忍不住四处张望。

    即墨礼念着走出家门前记下的言语,再看着眼前景象,总算缓缓呼出一口气。他走向幼子看了最长时间的摊子,去问小贩价钱。即墨诚惊喜的唤了声“父亲”,他笑而不言,径自将铜板递给小贩。

    小贩收下钱,对着即墨诚夸道:“想来这就是老爷家的小公子了,看小公子年纪轻轻就一表人才,想来日后定然会高中状元,光宗耀祖啊。”

    即墨礼先是一怔,随后才淡淡道:“劳您吉言了,”顿了顿,“若真是如你所说,季某定然有重礼相谢。”

    从跪在祖宗牌位前的那一刻起,他便改了姓氏。

    该是季礼了。

    男人眸色一暗,念及自己路途中听到的消息,更是一片凄楚。

    即墨家,彻底倒了吗?

    还是说,他们唯一的希望,在嘉正十五年初被圈禁的太子,犹有翻身的机会?

    季礼不知道以后会如何,但他至少清楚,自己该如何走下去。

    这都是后话了。

    在嘉正十四年末,夏瑜重伤后醒来的晚上,他到底是没听见六皇弟的回答。南国太子弯了弯唇,放下捂在夏琰眼前的手,笑容疲惫。

    窗外的雨声愈发的大了,哪怕屋子里烧了火盆,都抑制不住透进屋子的寒意。夏瑜帮夏琰掖好被子,哪怕他再不想承认,心下都明白……

    在觉得冷的时候,能抱着其他人取暖,真是再好不过了。

    可惜伤口并不允许他这样做。

    到夏瑜渐渐康复时,一行人再度启程。算算日子,怕是没法在京城过年了,夏琰有些闷闷不乐的。

    夏瑜想到许久未见的妹妹,亦是失望。他提前写好礼单,着人快马送进京去。东宫的主管还在,到了过年时,要做的就是对着礼单将东西送出去罢了。

    昨晚这一切,夏瑜一边逗弄六弟,一边拉开帘子。

    从养伤的行宫离开后,夏琰就一直呆在太子哥哥的车上。众人先是惊讶,再想到兄弟两人从前的黏糊劲儿,也就了然了。他起初还会羞涩,到后面,撒娇起来百无禁忌。

    偏偏夏瑜还惯着他。

    冷风吹进马车里,夏瑜的眼睛半阖着,将暖炉赛给夏琰让他抱在怀里,自己则抱着六弟取暖。夏琰眨巴着眼,说还是把帘子拉上吧。夏瑜充耳不闻,眼里是外面白茫茫的风景。

    雪是昨日夜里下的,到起身时,看到的就是银装素裹的一切。夏瑜半是遗憾半是庆幸,哪怕再想看雪,他都知道自己的身体实在不行。

    燕国边境连续许多年都没有生出事端,夏瑜都快要忘记自己幼时听先生讲的战火狼烟了。他默默的想,会不会,天下就永远这样太平下去?

    只是江山被一分为二,又有哪个帝王能忍受。

    夏瑜始终不明白嘉正帝的想法,若说此刻南国是在休养生息,又不见有什么明确些的动作。总不见得,要去盼望对手有一天自己倒下吧?

    但挑拨燕皇室的事儿,夏瑜做的不遗余力。他和燕国三皇子的信件来往还在继续,虽然夏瑜慢慢想通了一些事情,例如燕国那端阳长公主的长袖善舞,例如九公主于端阳府的奇异地位,再例如,自己的信,究竟到了谁人手中。

    可那毕竟是燕国,上位的究竟是谁,与他何干。

    夏瑜甚至会想,在自己心里,是否会有一个隐秘的角落,在期待有朝一日,女子称帝。

    那简直是犯天下之大不讳啊。相较之下,连其余有违人伦之事,都要显得微不足道了。

    所有年轻人都会有相同的梦想,剑指九州,马踏天下。

    但对他来说,这只能是梦想。

    夏琰很快就迷迷糊糊半睡半醒,夏瑜比划了下他的身高,再勉强回忆起自己六岁时的体量。他揉了揉额角,颇觉惆怅。

    小孩子的个子总是窜的很快,不出意外的话……在下个行宫,还要给夏琰备上几件新衣服才行。

    在准备出行的时候,谁能想到,他们居然耽搁了这么久。

    怀着这样的心情,在看到敏妃为夏琰准备的行李时,夏瑜的面色实在微妙。蓝衣偷瞄太子殿下的面色,反应过来后,惊出一身冷汗。

    这怎么像是……敏妃娘娘早就知道路上会出意外?

    蓝衣安慰自己,不过是娘娘的未雨绸缪罢了。偏生六皇子还不自觉的在一边拍手,欢喜道:“太好啦,皇兄,咱们可以快点回京了。”

    夏瑜面色更暗,但在转向夏琰时,又换作以往温和的神情。

    他说:“是啊,真是劳烦敏妃娘娘了。”

    估算完一行人的速度后,嘉正帝在此地与京城之前指了个行宫,再点了敏妃等数人,令其择日启程往那行宫去,在那里过年。

    这并不是什么私密的消息,很快就在东巡归来的一行人中传遍了。夏瑜听到的很早,在听完嘉正帝指出的名单后,他有种安心的感觉。

    没有妹妹啊。

    连夏瑜都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生出这样的心情。他若有所思,直到夏琰无所事事的一个人在马车内打滚时,才尽量定了定心神。

    刚经历过刺杀之事的现在,不让妹妹离开最安全的皇宫,是对的。

    刺客还是在被审讯之前死去了,嘉正帝以夏瑜要养伤为缘由,只告诉他并未有什么结果。夏瑜私下里买通了见过刺客死时场景的人,听对方描述,在对着太医的猜测,倒像是毒发一样。

    还能是刺杀前就吞了毒药不成?

    说道毒药……夏瑜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当年夏琰被投毒的事儿,到底是被放置下来,至今都没有确切的消息。

    他轻轻的拍着熟睡的六弟,神情淡淡。

    此次去往京中的人要多上许多,夏瑜往其中掺了自己的心腹,让他将即墨家如何如何打探清楚。蓝衣说的话他在听时并未在乎,但一日日的反复思索下来,最终梗在心头,不上不下的,实在难受。

    蓝衣会那么告诉他,多半是因为听到了自京城来报信给皇父之人的话。而之后未有风声,想来,就是被皇父压下所有消息。

    夏瑜的眼梢跳了跳。如果真是这样子,说不定真的会有什么大事发生。

    但依着现在的即墨家,又能掀起什么风浪呢?至多,是让自己沉没的更快一点罢了。

    皇父一手打压了即墨家,夏瑜却不能没有外戚支持。一个人哪怕能站稳,也是步步惊心,如果有人与他相互扶持,哪怕无法交心,都是好的。

    他垂下眼帘,望着夏琰恬静的睡颜,做了决定。

    明年就是又一次秀女大选。也是时候,为自己选择一门亲事了。

    只是不知道皇父有什么打算。

    夏瑜的眼皮愈发沉重起来。也许是马车里太暖和,也许是夏琰在身边让他能安下心来。夏瑜是很不愿意承认后面一点的,只是看着夏琰时,他的确会平静许多。

    这样的感觉,一如娘亲去后,自己独自一人去即墨府,与表妹一起,安静的坐上一下午。

    夏瑜失笑,说起来,他还带着夏琰去见过表妹。

    “是你在我昏迷的时候叫醒了我……”他捏了捏六皇弟的脸,望着对方蹙起的小小眉头,心情一下子变得愉悦。

    此刻回忆起经年之前的事情,便觉得是有什么要从心底溢出一般。

    而与表妹的过往,在这次醒后,突然变得单薄许多。夏瑜偶尔甚至会想,那会不会是前世的记忆?

    “弄得好像我死过一次似的。”

    他面上的笑意一点点变得苦涩。好在没有伤到要害,好在还能康复。

    不然的话,他真的不敢去想,自己以后会如何,妹妹以后会如何。

    如果自己真的不行了,那夏琰登基,大概就是最好的接过。只是不知道到时候夏琰会不会念及曾经的情谊,对璇儿照顾些许。

    夏瑜蓦地收回了手,神色莫名。

    果然是不比以往了吗,自己怎么会想到这些。

    仿佛是被掏空了一样,面上还是踌躇满志的,内在,却是这般吗?

    一天的行程又要结束了,嘉正帝身边的宫人来唤二人去皇帝的车内一同用晚膳。夏瑜叫醒夏琰,后者不清不愿的接过毛巾擦脸,随后又扑到皇兄身上不起来。夏瑜低声哄他,承诺晚上睡前可以和他多聊会儿天。夏琰睁大了眼睛,不住嗯嗯。

    夏瑜心道,那也得你不睡着才行啊。

    可夏琰早就迫不及待的拉他去用晚膳了。六岁的六皇子一本正经的竖起一根指头,奶声奶气道:“皇兄答应我的。”

    夏瑜挑起唇角。

    “……快来啦,皇兄!”

    下车后,夏瑜不经意的偏过头,正好看到了不远的地方,一辆女眷的车子。

    他的呼吸一滞,心底某个地方不可抑制的泛起钝痛。

    原来是这样。

    他这么想,然后拉住夏琰的手,在小孩子的催促声里上了皇父的车子。

    那个女孩子还是他的一片月光,不过是升起的太早,仅仅来得及将他身后的天空照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