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局

铃九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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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瑜的确在神医所说的时间里醒来了。但他并未发出声响,只是怔怔的看着眼前的夏琰。

    六皇子正趴在他枕边,转头就能看到的距离让夏瑜很是有些不习惯。他重新阖上眼,过了许久,在仿佛又要陷入沉睡时才重新看向夏琰。

    伤口所在的地方仍是疼痛的,可此时的疼痛里多了些意外的清凉感觉。这是夏瑜第一次受这么重的伤,他思忖,既然能放夏琰在这里,想来自己的伤势就已无大碍了。

    夏瑜并不是第一次离得这么近看夏琰,不过这是他第一次发现,自己六弟的睫毛很长,和他那母妃相比起来也不多承让。

    他就这样默默地看着夏琰,心下思绪翻飞,等回过神时已经想到:似乎以往每次生病了,守在自己身边的也是夏琰。

    这样的六弟,让他如何不生出欢喜的情绪?

    可你为什么是董娴的儿子呢。

    再回忆起先前对夏琰的疏远,连夏瑜自己都觉得是自己在无理取闹。夏琰是个小孩子罢了,他又能懂什么?许是……寻常的兄弟间,本该就那般相处。

    但夏琰为什么偏偏是董娴的儿子!

    夏瑜唇齿间微微的发苦。

    如果夏琰不是董娴的儿子,他从一开始就不会那么关注对方。

    这真是……

    南国太子掩下眸中的神色,接着就听到帐外传出悉悉索索的声响。

    明兰挑了灯芯,然后拿着烛台扯起纱帐,蓝衣又将厚重的纱帐用丝缎在床头系好。两人做好这一切后一同退了下去,神医则走上前,为夏瑜诊脉。

    男人说:“殿下既然已经醒了,为什么不睁眼呢?”

    退到一半的蓝衣和明兰对视一眼,耳边便听到一声:“唔……”

    明兰眸子一亮,太子殿下真的醒了!

    始终站在暗处的嘉正帝心下一动,可就在他将要迈出步子上前去看时,蓦地回想起方才自京中千里来报的消息。

    先皇后之弟即墨礼酒后失行,强抢民女并错杀其父。家主即墨正大怒之下,将其逐出族谱。

    只是来报的并不只有这个消息。

    与即墨礼一起消失的,还有即墨家辈分最小的孩子,即墨礼之子,即墨诚。

    嘉正帝眼看着躺在床榻之上,刚被人下了“活不过弱冠”之言的长子,沉沉的笑。

    这就是即墨家了,哪怕芷儿离去多年,哪怕太子一日日病弱,哪怕在朝堂上的势力已被消减到了如寻常世家一般,那即墨正却仍是一副孤傲的摸样。

    此时出了这样的大事,算是在即墨家脸上又删了一巴掌。

    夏泽想,至于即墨礼去了那里,就没有必要细究了。

    董娴说的没错,便是没有她,“天命”亦是存在。

    而自己终了一生,成就的,无非是南国的一场盛世,和下一任帝王的无上伟业罢了。

    至于自己……

    嘉正帝心中浮现的,却是多年以前的少女。对方在春日里盈盈的转过身来,笑意里的柔和与如今的太子一般无二。

    那是他的妻子。

    夏琰迷迷糊糊的揉着眼睛坐起,脸上是一大块被自己压红的印子。

    蓝衣拿了热毛巾上前为六皇子擦脸,夏琰打了个小小的哈欠,紧接着就回想起昨日发生的事。

    那么多的血,虽然没有亲眼看见,他亦能闻见空气里的味道。

    彼时,陌生的恐惧感让六皇子阵阵发冷,但更多的是在眼前偶尔有的空隙里看到的,被隔绝在众人之外的皇兄。

    皇兄才是该害怕的人啊,不仅一个人面对刺客,还受了那么重的伤。

    夏琰忐忑的看了过去,夏瑜已经坐起身,正靠在软枕上。

    神医诊过脉,便转身对嘉正帝道要给太子的伤换药。夏泽让夏琰先离去,六皇子眼巴巴的看着皇兄,对方反是安慰他:“没事的。”

    “皇兄?!”夏琰先是错愕,随即心里便只剩下惊喜之情。夏瑜见他那副表情,虽然疑惑,但还是耐心道:“等皇兄换过药,好不好?”

    “呜……皇兄。”

    六皇子泪汪汪的被蓝衣抱走。他埋头在蓝衣肩头哭,这下子算是和好了吗?

    就算是不和好……能看到皇兄对他笑,夏琰也觉得好满足。

    面对这么一副兄弟情深的场面,小徒弟砸吧嘴,将准备好的药膏递给师傅。神医拆开夏瑜右臂上的布带,看过伤口,道:“比我想象的好一点……太医院也不全是废物。”

    他说话的声音很低,低到只有夏瑜能听见。南国的太子拧眉,他没见过眼前的男人,但直觉里……

    夏瑜去看先前嘉正帝所在的地方,皇父在先前就和夏琰一同离去了。他若有所思,再去看里的比较远的男孩子,便见对方冲自己笑了笑。

    夏瑜弯了弯唇,然后移开视线。

    他好像一下子看开了。

    离新年越来越近,夏瑜甚至在那男人给自己上药时回忆起去年新年东宫准备下的礼单。今年别的倒也罢了,至少在夏琰那里,还是给点补偿比较好。

    璇儿也到八岁了。

    既然自己能支撑过这六年,哪怕犹是站得不太稳,可至少朝堂上已有人向着自己。而剩下的那些,只要他仍是太子,便总能将其尽收麾下。

    毕竟,夏琰真的太小了。

    一切都会变好的。

    神医为夏瑜处理了遍伤口,受伤较轻的地方都开始结痂了,剩下的唯有左肩上那处仍会冒出血珠,反是后面他解决掉刺客前生生挨的一刀要轻些,但也是在左臂上。

    “殿下近些日子是不能用左臂了,”神医说,“既是殿下,却也无妨的……唔,好在没有伤到骨头。”

    夏瑜笑了笑:“有劳了。”

    神医再看他一眼,仿佛还有什么话要说,不过最终还是摇头。

    小徒弟上前帮师傅收拾好东西,两人一齐告退。夏瑜原想让他们带话让夏琰进来,可转念一想,便是没有带话,夏琰他也……

    “皇兄!”

    会来。

    夏瑜一面对六弟伸出手,一面猜测着先前大夫的来历。不是宫中御医,许是行宫内的人?

    他很快否定了自己的想法。师傅倒也罢了,徒弟那副样子,实在不像。

    如果是从民间来的……皇父为什么要让他来看自己的伤势?

    夏瑜的手指在夏琰眉眼间渐渐划过,手指是温热的,只是心口处,有些发凉。

    “皇兄。”

    夏琰欣喜了那么久,到真的再次面对夏瑜时,竟是变得怯怯的。

    他都要忘记被皇兄宠着是什么感觉了。

    六皇子瘪了瘪嘴,但依旧不敢太放肆的撒娇。不仅是因为被冷落了太久,还有……皇兄的伤。

    他偷偷的看着夏瑜左臂,直到对方轻轻的笑了声,才一下子红了脸。

    嘉正帝这次没有来,夏瑜便放松了些。他让夏琰脱掉鞋子上床,自己则靠在原处听完蓝衣转告的皇父的话。

    内容上无非是好好养病之类的,而蓝衣犹豫良久,又道:“陛下他,好像还有什么话要讲……”

    夏瑜:“唔?”

    蓝衣闭眼,快速道:“有传言说,京里的即墨家出事了。”

    夏瑜将夏琰往床上拉的手一顿,神情莫名:“蓝衣,你……”应该是敏妃的人吧?

    即墨家出事了?

    太子垂着眼,等看着夏琰坐到自己身边了,才在心下默默过了遍如今即墨家仍在众人视线里的那些人的名字。

    出事……

    夏瑜的第一个反应,竟是不信的。

    哪怕是如今的即墨家,都没人有那个能力对其下手。真的出事,只有一种可能。

    别的势力联合。

    夏瑜再摇头,说是自己地位难保,但诸皇子中,除了夏瑖,连能和他一争的人都没有。排行五六七的皇子都太小,与其在他们身上下注,不如再观望数年。至于夏瑖,等别的皇子长大些,谁都比他有资格。

    皇父?更不可能了,皇父没有必要在此时开刀。

    他想过一圈,反倒是对蓝衣道:“你也说了,是传言。”

    蓝衣心知自己失言,很快与明兰一起退出门外。她和对方商量好守夜的顺序,正准备离去,却听到明兰的声音:“以后还要和蓝衣姐姐一起做事吧?”

    蓝衣念着方才看到的景象,说:“太子殿下和六殿下,像是……”

    “和好了。”明兰道。

    蓝衣“嗯”了声,再道:“六殿下始终挂念着太子殿下呢。”

    始终挂念着皇兄的夏琰趴在皇兄右手边,昏昏欲睡。

    夏瑜尚未躺下。他揉了揉夏琰的头发,嗓音里带着沉睡太久后留下的沙哑。

    太子说:“是我的错,小琰不要怪皇兄好不好?”

    夏琰:“怎么会……”

    “是说不会怪皇兄吗?”

    “最喜欢皇兄了。”夏琰说。

    他用最大的力气睁开眼睛,抬头去看夏瑜,鼓起腮一脸认真:“所以……皇兄以后要一直对我好啊。”

    可惜在一片黑暗里,夏瑜看不见他的认真,他也看不见夏瑜的微笑。

    真的太困了啊。

    六皇子打着哈欠等皇兄回话,但在还没等到的时候,他就已经重新趴下了。

    夏瑜沉默了许久,终于抬起右手,捂住六皇弟的眼睛。

    “一直对小琰好……等我登基了,小琰来做我的王爷吧。”

    “咱们一起,去开创一个盛世,好不好?”

    窗外不知何时响起了雨声。

    雨水浇在冬日的枯枝上,让最后的叶子也被打落在地,再与水一起,凝结成了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