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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0
白古道被谢相离放下的时候,还沉浸在回忆里,自从那件事以后,他们就再也没见过了,更别谈如此亲近。
亲近得隔着衣衫都能听到,彼此心脏的声音,一个快如乱鼓,一个慢而沉稳。
就像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不经意地撞在了一起。
“谢谢师兄。”白古道用力抹了把眼眶,抬头,努力挤出一个自己也说不出是快活还是难过的笑容。
谢相离长身玉立,在前引路,他没有看到白古道复杂的笑容,声音一如既往的清澈如水,心如磐石:“本是我该做的,不必言谢。”
自古练一身功夫,需要日夜不休持之朝夕,而废一门功夫,不过眨眼片刻烟消云散。
前者枯燥而漫长,后者短暂而痛苦。
谢相离坐于小屋前,龙鳞刀置于膝上,刀未出鞘,便有锋利之意。
白世子身形一动,他便已经睁开眼睛。
白世子望着小屋,轻声问:“他进去多久了。”
谢相离身形不动:“回长渊师叔,有三炷香。”
白世子拔出华胥巨剑,随手往雪地上一插,他坐在剑旁,闭上眼睛:“我同你一起掠阵。”
待到门开,谢昆先走出来,看见白世子,微微点头:“他在里面,尚且安好。”
“有劳掌门师兄费心。”白世子双手垂拱行大礼。
谢昆连忙上前扶起白世子的手:“师弟何必如此大礼!”他捋了捋胡须,笑道,“我观此子心智坚韧且并非作奸犯科之徒,师弟多加教导,他日必成大器,也是我昆仑之幸。”
白世子点头:“我去看看他。”
“去吧。”谢昆再次点头,目送白世子进屋,他走到廊下,看到风雪中的小徒弟,谢相离负刀挺立,细雪落在他的发梢,将融未消,衬得肌肤更加莹白如玉,“让他们师徒说话,相离,我们走吧。”
“是,师傅。”谢相离跟随在后。
谢昆边走边问:“你觉得那孩子如何?”
谢相离低着眉梢,声音清冽:“徒儿只见过他两面,不敢多做评价。”说着,他的声音停顿了一下,才慢慢道,“方才相离去接他时,白师弟方才起床,衣未束带,脚不着履,先出门玩了一会儿雪,才回屋洗漱打扮。我觉得白师弟天真浪漫稚子童心。”
风雪飘扬如乱柳,昆仑掌教和他的弟子的身影渐渐远去,连同他们低声的交谈,一起消逝在风雪之中。
“怎么样?”白世子坐在长榻边。
白古道躺在塌上,像只被骂了毛的公鸡,整个人都失去了斗志,沮丧的要命:“饿!”
白世子一时间没听明白,蹙紧眉,又问了一遍:“你说什么?”
“师傅,我好饿啊!”白古道在床上翻了一个身,脸朝着床褥,声音闷闷的,像个不高兴的孩子,“掌门给我运功的时候我的肚子一直在咕咕叫,感觉这辈子的脸都丢尽了。”
白世子忍不住笑出声:“你这辈子才几岁,脸就丢尽了!”他单手抓着人后衣领,把他拉起来,“没用早饭?”
“还没来得及吃,相离师兄就来了。”白古道一脸忧郁,双目放空,仔细看,他的睫毛上下抖动,嘴唇控制不住地哆嗦,然后被自己狠狠咬住嘴角,几欲出血。
“你不过见谢相离一面,这声相离师兄倒是叫的亲热啊!”白世子扶他坐正,单手按着他的后背,感受到这具幼小的身体在手掌下轻微颤抖,他明白这是废除丹田真气所致,就是成年男子可能也忍受不住这种撕心裂肺般的剧痛,他心软叹了口气,“痛吗?”
“不痛,就这点小事怎么会痛?”白古道咧咧嘴,露出个难看的笑容,还故意打趣,“我就见这大哥哥长得好看啊,忍不住就记在心里了。”
“这么小年纪还会挑好不好看。”白世子握住他的肩膀,把他抱在怀里,“你还有精神说话,可见还有力气。本来还想让你多躺会儿,现在想想,好像没这必要!”
喂,师傅!我随口说说的啊!我头痛心痛骨头痛全身都很痛!你别这么绝情,别这么无理取闹啊!让我好好休息睡一觉啊!
似乎是感受到白古道控诉的眼神,白世子在白古道身上盖了一件兔皮头蓬,他一只手放在白古道的后背心上,慢慢输送真气,一边轻声道:“这里太冷又没有地龙,等会儿你就冷得受不住了!”
果然,师父就是嘴硬心软!白古道嘿嘿地笑了起来,兔皮子斗篷下,身体暖暖地舒服了起来,他把头靠在白世子的肩膀上,就好像他又变成了很多年前那个被白世子从江里就起来的孩子,那样地依恋信任着这个白发白眉恍然仙人的男子。
把他当做自己唯一的天。
白古道伸出手拂去华胥重剑的剑柄上的雪渣滓:“师傅,雪下的好大啊。”他出门时不过细细的雪粒,现在风吹雪飘,都能模糊了人的视线。
“冷了?”白世子把人抱得更紧,他走在积雪地上,留下一串淡淡的脚印,双袖被风吹得鼓起,宛如遗世独立的仙人,“你会慢慢习惯这种天气的。”
一年三百六十五日,风吹雪来老松绿。
“就觉得特别好看,感觉一辈子都看不腻。”
“好看也不要把鼻涕口水往我衣服上擦,别当我不知道!”
“……”
“等会想吃什么?”
白古道舔了舔嘴唇:“鱼。”
“……换一个。”
果然,无论发生什么,想在昆仑吃鱼就是奢望:“那随便吧。”昆仑的午饭晚饭也就那几样,主食是蒸饼,配菜是老三样白菜炒粉条,玉米棒子,白薯炒芋头加上红薯叶子汤,偶尔碰到节日或者喜庆的事就有猪肉炖腌菜,竹荪片肉,黍米肉饼。
等白世子从他房里出去,白古道才忍不住蜷缩成一团,一只手塞进嘴里咬着,另一手死死地按着肚脐下丹田处,那种仿佛有什么东西被生生刮去的疼痛让他面色狰狞。
怪不得人家说破丹之痛如蛆附骨,我今天算是真的感受到啦,还不如被人一剑割了头颅。
白古道想起死前那一剑,那剑来得极凶极快,一箭穿心,痛苦来得猛烈又去得极快,然后所有的一切都在眼前变成了白光。
“躲在被窝里偷偷哭呢?”白世子掀开被子,把白古道掏了出来,他往那脸上左右端详了一下,神情有些失望,“没哭鼻子啊。”
“喏,是自己吃饭呢,还是要师傅喂你吃?”
之前被顾邈投喂已经成为白古道心里的不可言的忧伤往事了,要是这次再被师傅喂食,他都不好意思直视自己了。
白古道抓了勺子去挖黍米糙饭,却见旁边的紫砂壶顶盖掀开,先闻到一股鱼香,再看到那乳白色的鱼汤片笋干,这回,口水是真的流了下来。
“凝波仙池里养的黄金鱼,百金难求一条,也就只能吃这么一次了。”白世子露出了满意而嫌弃的神色,眉梢却是带笑的。
他当然知道这是什么鱼,这么大一个昆仑,也就那池子里养了十几尾肥鱼,问题是,掌门他居然舍得拿出来给我吃一条?这不可能吧!白古道偷偷看白世子的神色,心里不禁嘀咕,该不会是我这师傅偷偷去弄来的吧。
白世子点了点白古道的额头,笑出声儿,“不是喊饿吗?快吃你的饭。上次见你吃饭,就跟只猫似的,专挑鱼干下手。”
我师父果然是天底下最好的师傅!白古道觉得自己感动得都要哭出来了!
这鱼果然肥嫩,真是太鲜美太好吃了,要不是师傅他茹素,我一定让一半给师傅!
“吃完了就好好休息。”白世子轻轻地摸了摸徒弟的头发,感到那些细细软软的头发在手心里,连心口也变得柔软起来,“你丹田初废不必急于一时,天阳真功也是很好的内功心法,慢慢修炼,他日必有所成。”
“我以前就想收一个徒弟,只不过一直找不到合适的。现在既然收了你当徒弟,必然尽心尽意待你,无论你何身份,当我白世子的徒弟,你只要记住心正人直,其他不用顾虑什么,自然有我护着你。”
“但你若哪日为非作歹残害纯良,我会来亲手了结你的性命。”
作者有话要说: 老白:师傅是男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