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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嬴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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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楔子

    红酥手,黄藤酒,

    吃一杯,快意仇。

    白古道从腰间取下个紫铜葫芦,在一无名坟前撒酒:“老顾,你说你活着的时候也算个人物,死了却只有我这个老伙计还记得来看你,可见你这人活着时有多么让人讨厌了。”

    “这是桃花谷的美酒佳酿,我去年在尧山也只得了一瓮,本想自己喝了,但一想你这老酒鬼在阴曹地府什么吃不到,便给你留了下来。你我认识十余载,闯过大江南北,三入三出古楼兰,也算一段千古侠谈,只可惜……”

    “红颜白发,英雄迟暮。”

    白古道拍了拍酒葫芦,低声笑了起来:“你要还活着,你我两兄弟还能做个伴。”他仰头把那点酒渣舔尽,葫芦一扔,抚掌行步,一头半灰半白的长发披散在风里,“圣火教危害江湖残杀无辜妇孺,吾与杀之而后快,老友,待我取敌项首再与你忌酒。”

    “岁志三年,白古道持剑挑上浮屠山,连杀圣火教教众四十二人,堂主六人,护法二人,与通天教主拼杀一天一夜,力竭而死,尸沉浮屠。”——《岁志录.白古道篇节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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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邈,你又去看那傻子啦!”余方年咬着个金桔,笑嘻嘻道,“你天天去看他,他可认得你?”

    “他当然认得我。”顾邈板着一张稚气的面孔,一字一眼道,“小楼很乖的,再没咬过我,昨天我跟他说话,他也会认真听的!”

    余方年一边跳过来拍顾邈肩膀一边嘻嘻哈哈:“不得了了,他还认真听你的话。你快跟师傅求求,让他给你做小媳妇得了!”

    “余师兄,你不要乱讲。”顾邈有些不高兴,抬着小小的下巴,“小楼是男孩子不能给别人做媳妇的。”

    “呦呦,生气了!”余方年舔了舔手上的橘子汁水,眼睛笑得弯弯,像条小船,“生气了就跟师兄比划比划,你打赢了我,我就不说你的小楼了!”

    顾邈一本正经地摇了摇头:“我不跟你说话了,小楼要饿肚子了。”

    白古道只记得当时自己没能抗下通天教主的那一剑,剑穿心,痛苦一瞬炸开了又消失,他就倒在地上,心里最后想着,等到了地府,只盼老友的酒还没吃完,给我剩一口。

    没想到,居然还能再醒来。

    迷迷糊糊听到一个男童稚嫩清脆的声音:“师傅,他怎么咬我啊!”

    “他不是故意咬你的,他是身上疼的厉害受不住了,小邈,你先出去,师傅给他疗伤。”

    待小男孩走了,白古道感觉一股浑厚内劲传入心脉,来回一周天,竟然是生生锁住了他的丹田,然后又截断他经脉里的真气内劲。

    是谁?居然在锁住他一身功力!白古道反身想要挣扎挣扎,却被那人牢牢制服,动弹不得半分,白古道心中大恸:我这是被浮屠教俘虏了?!却不料随后又听得一声沉重的叹息从耳边传来:“天生魔体……只能怪你命不好,哎!”还未等他细想,睡意涌来,支持不住困倦,睡了过去。

    再醒来,白古道看见床边坐着一个七八岁的男童,穿着深蓝色衣服,头发扎成总发,他一动作,男童就放下手里的书,一本正经地摸了摸他的额头:“小楼的烧可算退了。”

    小楼?那是谁?白古道心中大疑,面上却不动声色。

    “又不记得我了?”顾邈见他半天不说一句话,似痴痴傻傻的呆状,有些难过,“小楼,我是顾邈,是你顾哥哥。”

    顾邈?顾栖云?老友!

    白古道神情猛变,直直盯着稚龄幼童,恨不得开口质问:你说你是谁?但一想起自己沦落魔教,到嘴边的话就死死咬住。

    顾邈见白古道神色有变,连忙道:“小楼是不是想起我了?”但看对方只是一心一意盯着自己,全然没有半点反应,又有些失望起来,捧着一叠精致的糕点,亲自喂到白古道嘴边,“小楼不记得我也没关系,我会好好照顾小楼的。”

    白古道这口点心吃的食不知味,他心里不断猜测,这人是谁?老友?可这年纪对不上啊!别人?可这叫顾邈的人,他统共就认识这么一个!等这口食物咽下去了,才惊醒,哎呦,我怎么要个孩子来喂!

    手抬起来一推,这动作便真正把白古道吓坏了。被魔教俘虏,功力尽废,白古道尚可冷静思考做到心神不变,那就这双手!

    这是一双小孩子的手。

    “怎么了?不想吃吗?”顾邈见小楼再也不愿意张口,有些着急,“你平时最喜欢吃桂花糕啊!”

    白古道抬眼看看男童,又低头看看自己的手和身体,心中陡然升起一股荒谬至极的念头,我这不是被人救了,我这是回到从前来。

    三十年江湖一梦,刀光剑影风霜冷,

    他年少儿笑枝头,却是相识不相逢。

    纵使白古道仗剑天涯潇洒了半辈子的人也不禁眼眶泛红,老友年纪轻轻身死道消,实为江湖一憾,人生少一大知己,此番鬼神作法,竟能再见,可谓天下最大的喜事,白古道再也忍不住:“呜呜……”

    顾邈见小楼傻傻坐在那儿,眼眶红得一塌糊涂,可怜至极,连忙抱住他安慰:“小楼不哭,你想吃就不吃,你要吃什么,哥哥给你去弄。”

    白古道在顾邈小小暖暖的怀抱里,惊恐的发现:我居然不能说话!

    “小楼!”顾邈躲开余方年的找茬,他在房间里找了一圈没发现小楼的身影,眉头微微一蹙,他觉得这几天小楼总是在躲着他。

    又来了!顾邈这老酒鬼怎么天天准时准点的来找他!白古道缩着身体,躲在玉芙蓉密密麻麻的绿色枝条下,经过这几天功夫的仔细观察旁敲侧击,他可算明白了。

    他白古道的确是回到了幼时,但这身体却不是他的自己,他少时不过一农家弟子,四五岁之际家乡大涝,正巧昆仑玉门长老白世子路过,救下他一小命,见他根骨上佳,便带着他回了昆仑,取名泽。二十岁下昆仑,遇到顾栖云,成莫逆之交,到四十九岁身死浮屠。

    一生之中,只来过九嶷天山一次。

    这具小小的身体,他的主人,叫顾小楼。

    白古道经常从顾栖云嘴里听到这个名字,当时顾栖云是怎么说来着,他隐隐约约记得。

    小楼是我弟弟,但我救不了他。他一辈子痴痴傻傻没几天正常的,死时却认认真真地看着我的眼睛,叫我顾哥哥。顾栖云按着自己的心口,眼神悲伤地几乎落泪,他死了,我心里也就空了,我这辈子大概都不会原谅自己了。

    顾栖云这种话说多了,白古道也渐渐看出来,老友嘴里说的这哪里是弟弟,分明是心上人。

    他当时还感慨也不知何等出彩的人物,让顾栖云这样的惊世之才念念不忘。

    现在,白古道可算明白了,这顾小楼还真是个傻子,按照别人口中形容的顾小楼,哑巴,痴傻不认人,时不时还要做狂疯癫一下。感情老友这半辈子痴缠爱意都给了个什么都不懂得傻子,白古道心里一阵惋惜,又一阵苦恼。

    可现在这傻子变成了自己,这该怎么办啊?万一好友爱上了自己,白古道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找到你了!”顾邈一把从后面抱住小楼,小小的稚气的面孔还喜欢装得老成,“小楼在跟哥哥玩捉迷藏吗?”

    白古道简直不敢直视顾栖云的面孔,他认识顾栖云的时候,这人饮酒舞剑风流张狂,哪见过他这么一板一眼像个小老头的样子啊!

    简直就不是他认识的那个顾栖云!

    顾邈牵着顾小楼的手带他走出玉芙蓉枝蔓下,替他一点一点拂去脸上的灰尘泥印:“以后捉迷藏要告诉哥哥,哥哥找不到小楼心里会很难受的。”

    我管你难不难受!白古道心里郁闷,当年他比老友还大上一岁,两人没那么熟,用名字相称的时候,顾栖云还叫过他不少次白兄。

    如今就变成顾哥哥了?

    白古道心里想得再多,面上还是做出痴痴傻傻的样子,他可没有忘记刚醒来时,有人封住了这具身体的奇经八脉,说他天生魔体。

    天生魔体可是不得了的事情!他上辈子也就知道通天教主是天生魔体,总角稚龄便已经跻身天下武功前列,待到弱冠之龄,更是魔功在体,天下难敌。他白古道也算是上乘之资天赋颇高,苦练半辈子功夫,一身内力已大圆满,可即便当日精力充沛地与通天教主一对一比试,估计也占不了多少上分。

    天生魔体,一出生便有人家一甲子的功力。

    顾邈这几日可谓是变着花样来喂养顾小楼,但时间长了,发现小楼最喜欢吃的还是甜甜糯糯的桂花糕。

    小楼是他捡到的孩子,是他认下的弟弟,他幼时父母早逝,养在祖父膝下,虽为九嶷少主,却少有兄弟来往。去年外祖母大病,师傅带他去滇南探望外祖母,回山途中,露宿荒野山庙。夜深,听到山中声响吵闹异常,师傅佩剑外出探查,他留在荒庙之中。不多时摇摇晃晃撞进来一女子,一身是血已是重伤,却还吃力地抱着一个三四岁娃娃。

    女子已经强弩之末,勉强将孩子轻放在地上,又重重地磕了个头:“妾遇恶徒打杀,知命不久矣,然小儿无辜,何造此难,望小公子垂怜,此小儿虽天生驽钝,也可与公子做奴为仆。”

    顾邈第一次碰到这样的事情,还未来得及说话,又听到女子泣声哽咽:“妾愿以身饲虎,只求小儿平安苟活!求公子大义大爱!”说罢,拖着一身重伤跌撞离开荒庙,竟是孤身引身后追兵而去。

    顾邈见地上的孩子浑身是血,眼睛紧闭气息更弱,连忙摸了他额头,滚烫似火,正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师傅回到庙中。

    之后,这孩子虽然醒了却痴痴傻傻,连认人都不会。顾邈求着师傅带他回了九嶷,给他取了名字,叫顾小楼。

    古楼庙女子托孤,九嶷山少主垂怜,只叹小儿痴痴傻傻不分是非,公子一腔疼爱尽付石心与流水。

    作者有话要说:  老白没哑,暂时不能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