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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衍抱着安乐的手臂紧了紧，安乐扬起小脸，睁着一双黑白分明大眼睛转头看向他，眼中满是疑惑。
萧衍摸了摸安乐的头顶，忽然询问：“安乐，你想让昭仪做继后吗？”
安乐悚然大惊，不由得提高声音反问：“母妃为什么要做继后？有母后就够了啊！”
皇后是唐妙蓉亲姐姐，而且显然对唐妙蓉照顾有加。
要是在自己姐姐重病时候，被人弄出来什么“觊觎后位”的传闻，唐妙蓉一辈子的名声都要完了！
安乐被萧衍的问话吓得浑身发冷，完全克制不住的打着寒噤，但她挺直了脊背与萧衍对视，视线没有移开分毫。
……安乐也不敢闪躲萧衍的目光。
唐妙蓉近些日子不辞勤劳的每天为重病的唐皇后伺候汤药，在后宫里面刷足了声望，知道的说她们姐妹情深，不知道的谁不在背后损唐妙蓉一句“心机深沉”呢？
更何况唐妙蓉本就清楚唐皇后时日无多，以她在泰兴帝面前受宠的程度，因为有野心而自己女儿耳边念叨几句“自己日后一定能登上后位”的话，完全合情合理。
若是安乐稍稍露怯，唐妙蓉就真的要被扣上一顶“觊觎后位”的大帽子了！
更何况，唐妙蓉本身有儿有女，真被流言所困的话，不光是她个人会受到影响，天佑也会遭受巨大冲击，导致兄长们的防备和厌恶。
可唐妙蓉明明为了唐皇后的病情操心难过，整个人眼看着一起憔悴下去。
她对唐皇后是没有一丁点坏心的。
脑中飞快的想清楚这些事情，安乐心里飘过一丝了悟，难怪泰兴帝喜欢唐妙蓉！
泰兴帝幼年经历了后宫的尔虞我诈，成年之后为了江山谋算，与他亲近的人早已分不清楚是为了“萧承宗”，还是为了他手中执掌的权柄。
泰兴帝必然对人性失望透顶，越是亲近的人恐怕就越苛责。
唐妙蓉天真却不愚蠢，温柔又有个人原则，对人和善，从不忘记别人对她的好，尽心回报。
最重要的是，泰兴帝眼看着唐妙蓉长大了的，唐妙蓉的品性如何，泰兴帝心知肚明。
唐妙蓉这样的女子对泰兴帝而言依旧犹如天池之水，澄净无暇，令他可以放纵自己的喜爱之情，而不必担忧唐妙蓉为了权利地位回过头来给他致命一击。
安乐看来泰兴帝的“爱”夹杂了太多杂质，但不得不说这种猜测却很符合一个少年时期维护太子之位、青年与宗室争夺皇权、中年励志平定边关的帝王心理。
他需要的感情是安全的，防备早就变成深入骨髓的习惯了。
安乐的想法没错，见她并没露出心虚的神情，萧衍脸上冰冷的神色迅速消解。
他握住安乐的小胖手，放轻声音道：“昭仪给母后送了药又离开了，也许是这些日子太累了，你去看看她吧。”
安乐脸上仍旧挂着惊慌又迷茫的神色，听了萧衍的吩咐迟疑却乖巧点点头。
她凑到唐皇后颊边亲了亲，娇声说：“母后，我先回去看看母妃，然后再回来照顾你，你要乖乖喝药哦。”
语毕，安乐跳下床榻，跑到泰兴帝身边，摇了摇他的手臂，强调：“爹爹不准再生大哥的气了，大哥和爹爹一样只是太忙碌了，才没注意母后病情加重的。”
她可没忘记泰兴帝之前因为大哥萧衍探望不及时而生气的事情。
不管萧衍现在对自己生母有什么样的不满，但他们都始终是利益共同体，只有正宫和东宫稳定了，托庇在唐皇后手下的母亲、天佑和自己才能有和顺平安的消停日子过。
摆出一副小大人的样子，对凤兴宫中众人一一叮嘱完这些事情，安乐终于被浅草牵着从凤兴宫乘车离去。
泰兴帝望着女儿年幼的身影，神色动容。
他看向曾经给予厚望的长子，忽然觉得过去扶持长子的做法有些愚蠢，若是让长子早年多经历些磨砺，他现如今一定不会如此口无遮拦。
也许放手令次子同长子争□□力是个不错的磨练方法，但是这办法太伤害他们的兄弟感情了，也会让一直竭力避免此事发生的发妻耗损心神，身体更加糟糕。
泰兴帝摇摇头，将令他们兄弟相残的念头踢出脑海，沉声道：“你身为长兄，心胸竟不如年幼的妹妹开阔，朕对你细心栽培多年，你却……”
泰兴帝摆摆手自言自语道：“算了，或许是你还年轻，经历的事情太少了。我要同蕙颖说些事情，你先回东宫去吧。”
萧衍仍旧冷着脸，可垂在广袖下的双手紧握成拳，下颚紧绷，他拱手低应：“是，父皇，儿臣受教。”
语毕，萧衍迈步离去。
泰兴帝看着长子顽固不化的表现，摇了摇头，回过头却抬手制止了唐慧颖开口，主动说出让她安心的话：“阿衍他一直是个端方之人，处置政务并无错漏，虽然不是惊才绝艳之人，也足够做个守成之主，朕没有废立太子的意思。你的心思朕都明白，只有阿衍太子之位，才能保全全部皇子。”
萧衍是嫡子，而且是长子，再没有比他继位更加名正言顺的皇子了。
而且依照萧衍现如今怀疑唐妙蓉觊觎后位都能够直接询问安乐的做法，泰兴帝也相信长子不会做出阴谋暗害其他兄弟的事情。
若是真的心有阴霾，太子派人直接造成一场意外，给天佑的身体造成残疾，那么无论太子怀疑唐妙蓉有什么阴谋诡计，也都不用再担心了，失去亲子，唐妙蓉就彻底没有指望了。
能够在自己老死之后，让全部子嗣的性命得以保存，这对泰兴帝而言是非常重要的事情，他实在不愿意重演自己当初的悲剧。
……至于次子明宝，他确实很出色，但不够清醒，也不够大度，根本不必考虑。
唐皇后面色蜡黄，听到泰兴的承诺，脸上露出了喜悦的红晕。
她眼中泪光闪动，低声道：“多谢陛下。”
泰兴帝拍了拍她的肩膀，语气柔和的说：“阿衍是朕第一个孩子，对朕来说，其他孩子再出色都没办法和阿衍相比，更何况阿衍并不是有坏心思。他身为人子，也是急着维护你。朕之前恼怒不光是因为他断然拒绝妙蓉日后做继后，也是因为……”
泰兴帝拧起眉头，抿紧了嘴唇，脸上露出一个难以忍耐的表情，沉下声道：“朕没想到你病重至此，御医到底是怎么说的，竟没办法拖些日子了吗？父皇当年体弱，都能拖十七八年，御医们怎么会对你的身体束手无策？”
唐慧颖拍拍他的手掌，笑着说：“御医们也尽力了，长乐出生后我身体就不行了，拖到现在也足有六、七个年头。承宗，人都逃不过生老病死，强求无益。我一生并没有遗憾，你也不要太难过，只盼着我走了之后你多体谅阿衍和明宝，他们两个孩子一个太过棱角分明，一个却把自己打磨得毫无棱角。”
唐皇后说着摇了摇头，忧心忡忡的望着窗外逐渐灰暗下来的天色，轻声道：“世人都说‘过刚易折’，实则不然，年轻的岁数若是没有些气性才是大问题。我最看中的是阿衍，但最担心的却是明宝，他的权力*太重了，这孩子容易犯下大错。”
“……请陛下多看着他点吧。”唐皇后拨弄了一下手指上带着的红宝石戒指，眼神无奈的苦笑开口，“明闵是个开朗的孩子，从小就不黏人，有玩有乐就没有操心的事情。真没想到，都到这种时候了，我最不担心的反而是这个小儿子。”
泰兴帝闻音而知雅，马上理解唐慧颖忧虑的事情，出言安慰：“蕙颖，若真到了那一步，朕必后位空悬，老八生母吴氏是个老实本分的女人，提她份位协助妙蓉正好。朕刚刚与妙蓉谈过此事，她辞让后位的态度之坚决不下于阿衍，咱们何必做那些讨人厌的事情让他们俩都不高兴，又影响了孩子们的感情呢。你好好养病，活得长长久久才是正理。”
没有继后，嫡子便永远只有唐慧颖所出的三位皇子，那么日后唐妙蓉和八皇子的母亲吴氏共同照顾萧觉都必须倾尽全力，不能让他表现出任何不满，否则一定会有个“苛待先皇后幼子”的名声。
同时，也断绝了唐妙蓉一双儿女作为嫡出子嗣的继承权，将他们从权力斗争之中摘了出去。
泰兴帝此举为唐慧颖扫平了离世之后的全部忧虑，唐慧颖眼底闪动的泪珠顿时克制不住的从眼眶滑下。
泰兴帝为她抹去眼泪，低声说：“今天是怎么了，朕和你轮流落泪。”
唐慧颖被他逗乐，笑得太急而喘咳起来，她捂着胸口推开泰兴帝，含笑道：“还说阿衍办事太直接冲动，你还不是一样？直接询问妹妹日后要不要当皇后，她一定又恼了你，开始闹别扭了。快去给妹妹赔礼吧，省得好不容易忙完了国事还得自己独个睡在紫宸殿。”
泰兴帝被唐皇后打趣得心头发虚，匆匆前去寻找唐妙蓉。
泰兴帝走得匆忙，没注意到他刚一离去，唐皇后再也遮掩不住身体的痛苦，抬手掩住口用力喘着粗气，暗红的血迹从她指缝之间滑落。
听荷马上冲到唐皇后身边，扶着她躺回床上，眼眶红红的擦着她唇边的血痕，低声说：“娘娘，您怎么还瞒着陛下他们？您这身病已经这么重了，就好好休养，别再熬心血了。”
唐皇后憋得两颧浮现出虚弱如上妆的红晕，她合上眼仰面躺着慢慢恢复了呼吸，才勾起嘴角轻声说：“听荷，我对陛下说得都是真话。我这一生没有任何遗憾，最后牵挂的也只剩下孩子们了。明宝他同我大哥的女儿定亲，兰芷已经十八岁了，我怎么能对大哥开口，让兰芷再等几年出嫁？便是大哥理解我处境艰难，害怕长子和次子因为妻室能否有后的事情兄弟阋墙，同意推后兰芷的婚事，明宝知道此事之后难道就不会对没争取早日入宫兰芷心存怨怼了吗？兰芷一个年轻姑娘以后的日子该怎么过？更何况，人心易变，我又怎么保证兰芷不想要后位呢？”
她脸上出现出畅快的笑容，语气发飘的说：“我已经问过朱荣，他承诺我最少还能缠绵病榻两载，这两年我将明宝拘在身边侍疾，阿衍若是过了两年仍旧没有孩子，我就当这一切都是天意，再也不压着他们兄弟争权了。”
唐皇后声音渐渐弱了下去，很快又一次陷入昏睡之中。
听荷掩住口将哭声死死捂住，可泪水成串落下，怎么也止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