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结局

藤瓜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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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虎执意不肯走,大家也拿他没办法。张静玫顾念老太太身子,到底还是把人给扶走了,等他们走后,小虎终于在雨水里晕了过去。

    罗小虎石膏里进了水,伤口发炎,昏昏沉沉了好些天。等他醒来时,张玉珊的事故早已认定完毕,王承孚和裴樱本来争着认领尸体,但他们都不是死者直系亲属。最后认领尸体的竟然是老家来的张静玫,尸体被拉到殡仪馆。罗小虎发了几天高烧,尸体一直未被火化,专门等着他。

    他就像在做一个冗长的梦,小时候被她收养相依为命一年的日子像电影一般在他脑海里翻来覆去,他总是不安稳,总是梦见和她离别,总是梦见自己在追着她的背影,追到尽头却见她从悬崖上跳了下去。他悚然惊醒,终于清醒过来。

    张玉珊跑车内物品,经查,违规枪支上指纹系死者温世安所有,金条和大量美金引起了正在省内巡查的纪委注意。苏正则适时抛出王家乐遇难视频,网络上铺天盖地一片追讨声,温家慢慢被揭开冰山一角。

    小虎醒来后,身体仍旧行动不便,张玉珊善后的事多由裴樱苏正则完成。处理遗物时,苏正则追问当日张玉珊究竟找裴樱取何物,临去之前说过什么。

    裴樱仔细回忆,忽然想起那个窃听器来,二人急忙回到家中翻找。打开抽屉,窃听器不翼而飞,张玉珊却留下一个信封,里头一个u盘一张便笺。

    便笺手书草就,写了家乐骨灰在西藏寺庙存放处,请裴樱代为一同安葬,最后提到u盘,提醒苏正则慎用。

    裴樱拆开一看,眼泪又不停往外流,张玉珊原来早就打算赴死,那日她如果能够再仔细一些,提前发现这封信,张玉珊是不是就不会死?可惜张玉珊做事忌讳被人监视,她那天也不敢紧跟。

    裴樱买了翌日赴拉萨的机票,按照张玉珊的地址寻了过去,因冬天降雪,交通不便,她花了五天时间才取回骨灰。

    安葬完张玉珊和王家乐,法国的签证已经下来,法国语言学校也已经开学。丁骋安排的“师姐”打了数个电话催促,离别似乌云一般压过来,苏正则很少做声,裴樱万分不舍。不知为何,她坚定的出国之心,如今因张玉珊的事感染了一丝悲凉,对世事更添一层无力。最后反是苏正则催她尽快赴法,叫她早去早回。

    裴樱终于订了去法国的机票。剩下几日,她为苏正则请了个新钟点工,写了菜谱叫她记得给苏正则煲汤,拜托杨*监督苏正则不要抽烟熬夜。去商场置办留学物品时,又给苏正则添置了许多衣物及各色用品。

    明明即将离别,却各自忙碌,相处时间一再压缩,只有晚上才得短暂团聚机会,大多数都让火热的肢体交流占据。临行前夜,两人坐在阳台上看星星,裴樱窝在他怀里,苏正则道: “要不然,先登记了再过去?”

    他们上一次因为罗小虎的事故没登记成,后来因为张玉珊和自己出国的事忙得忘了。此时记起来,可她明天清早的航班,赶着去转机,哪有时间去登记。

    苏正则看穿她的心思,挑挑眉:“改签航班?”

    裴樱把玩着他的手指,摸着那上头的戒指:“不要了,给自己留个念想,争取尽快回来。”

    这已经是第二次提及登记的事,可每每都是在这来不及的关键时刻才想起来。裴樱是个悲观主义者,总怕事情太圆满,就会有变数,不如留个遗憾,等着将来弥补。

    “那你好好去,尽快完成学业,我等你回来。”

    裴樱点头,两人相拥一会,裴樱忽然想起来:“我去了法国,你不会被别的女人拐跑吧?”

    “瞎说什么!”

    裴樱愤恨直起身子,转身勾住他的脖子,危险地眯起眼睛审问:“你跟那个侯丹!”

    “我跟侯丹怎么了?”

    这人竟然还敢抵赖,裴樱冷哼了几句,还是忍不住怨气冲天:“那天,在酒店,你们在房里待了一个小时才下来。”

    苏正则浓眉微蹙,古怪地瞧她,明明理亏的是他,她却被瞧得心虚,便越发不爽地怒视着他,暗地里磨牙。

    苏正则捏住她的下巴颌,她嘴唇被迫嘟起来,他捉过来啄一口,坏笑:“吃醋了?”

    裴樱恼羞,推开他要回厅。

    苏正则扯回来:“我们聊的是政府补助名额的事,她是做财经的,跟这一行领导熟。你不要胡思乱想。”

    他之前每天早出晚归,她在家等着他,却没想到他是去见初恋情人,回家还不老实交代。裴樱挣开他:“哼!”

    苏正则不松手:“发什么无名火,叫你改签航班去登记,你又不肯去。”

    想着侯丹抓着他的领带,裴樱也拽住他的领带,拉下他的脖颈,气呼呼望着他:“就算登记了,你要要跑,我也拦不住!”

    苏正则便知道她在想什么,揉她胸口一把:“又瞎说,再不听话,我就不要你了。”

    裴樱微微一怔,眼眶立刻湿了,近日因为离别,她变得格外敏感伤情。苏正则知道她没安全感:“好啦,不管怎样,我都不会不要你的。你好好努力,尽快完成学业回来。”

    裴樱仍旧情绪低落。

    “我每天给你打电话视频报备行不行?”

    裴樱得寸进尺:“你还不准抽烟熬夜!”

    “好好好!”

    苏正则抱她回房睡了,晚上搂着她,却什么都没做。最近因为她要出国,这人每天晚上像头饿狼一般,裴樱有些讶异,苏正则胡乱将她搂好:“想什么坏事呢,睡觉!”

    两人相拥一夜,其实谁都没睡着。第二天,顶着个熊猫眼去了机场,裴樱几乎是哭成了个泪人才上的飞机。

    苏正则从机场返回的途中,想起裴樱核桃一般的双眼,心里还是很不得劲。

    原本那“师姐”说要来接机,苏正则想麻烦女人,安排了那边的朋友帮忙。裴樱到法国一出通道,苏正则的朋友便朝她招手,他们早就互相交换过照片,因此很快认出来。裴樱还没走到跟前,那人已接起电话,不耐烦道: “接到了,接到了,我办事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要不然,换你跟她说。”

    “他要跟你说话。”那人把手机递给裴樱,裴樱接起来:“喂!”话没开始,又开始流泪。

    二人聊了许久,苏正则叫裴樱换他朋友接,千叮万嘱,那人极为不满:“你小子怎么婆婆妈妈跟个女人似的!”

    终于按照地址到达,师姐早就在房里等。苏正则那朋友进屋查探一番,放了心,便也不多打扰,留下一个电话号码告辞离去。

    师姐来法国多年,有了这人的帮助,裴樱异国生活过渡得没有想象中艰难。第二天那师姐带她去语言学校报道,裴樱的法国学习生涯便正式展开。

    裴樱没什么基础,又隔了这么多年回课堂,有些吃力。她没日没夜学法语,苏正则在国内也忙,原先约定每日电话视频,由于时差的关系,基本保持一周两个电话,一次视频,日子过得忙碌紧张。

    过了将近一月有余,这日裴樱按照约定,中午十二点来不及吃饭,抽空回家,等在电脑前与苏正则视频。可等了许久也不见他上线,电话也打不通,裴樱有些担心。

    此时国内正是下班高峰时期,十字路口红灯亮起,一辆警车停在长长的车龙后,前座两个警察互相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透过车顶后视镜窥视后座两人。

    后面坐着一位三十来岁的男人和一个二十出头的男学生,年长男人相貌英俊,衣冠楚楚,看样子是个有身份的,而那个男学生,斯文俊秀,涵养深厚,一副书生模样。无论如何,这二人看起来都不像是会使蛮力打架的人。可此时这两人都鼻青脸肿,衣衫不整,年长男眼角淤青,书生男嘴角流血。

    红灯过后,警车绕过几条道,拐进分局院内。一名警察忙着停车,另一名警察领着二人往调解室去,停车民警下车后,一名女警官迎上来:“怎么回事?”

    “两个人在省大教学楼前打架。”

    打架不是什么重大案情,两人只受点皮外伤基本都现场调解完了:“怎么带回来了?”

    “还不是省大那自杀女生给闹的。”

    那女警官顿时了然,昨日省大那栋最高的教学楼发生了女学生跳楼事故,据说一位女高材生涉嫌向社会人士□□,被人举报,学校内部开除该生。女学生男朋友愤而与其分手导致女生想不开。可那女生家世良好,品学兼优,在学校都是有口皆碑的风云人物。此事故一出,引发舆论哗然,纷纷质疑学校考察不周,处理不当;又有人指责男友不负责任,导致女学生悲剧,一时众说纷纭,难以服众。那女生的拥趸成立社团,在学校拉横幅示威,目前省大焦头烂额。

    此时这两人又在教学楼前打架,据说还是因为该女生,学校生怕事情闹大,保卫处立刻叫来片警将二人拉走。

    调节室内,一名年轻民警正替他俩做笔录,询问案情,那两人却都不买账,谁都不吭声。

    年轻民警无奈,咳嗽一声,故作老成道:“你们这都多大岁数的人了,还在教学楼前打架!”

    无人回应,这时,有人叩叩玻璃门,一个中年民警引着个年轻男人进来,首先替他们介绍:“小钟,这是陈律师。”

    陈巍伸出手去:“你好,我是陈巍。”

    熟人好办事,有了陈巍,一切手续从简,陈巍将两人带了出来。两拨人马分道扬镳,苏正则上了陈巍的车,陈巍道:“要不要通知二老回来?”

    苏正则浓眉紧蹙,牙关紧咬。

    车子徐徐启动往大院门口去,那男生忽然抢在车前拦住他们,陈巍正要说话,苏正则探出头来:“想死就去跳楼!”

    那男生红着眼眶:“我想见她最后一面。”

    苏正则喉咙里低低嘶吼:“滚!”一边命令陈巍,“开车!”

    陈巍略带犹疑,大院门口警察见情况不妙,忙上前拽开那男生,车子从那人身旁滑过。陈巍这才想起来,扔给他一支手机:“警察说学校保安处刚交过来的。”

    苏正则也没多瞧,接了。

    陈巍叹息道:“小妍这孩子太傻了。”

    裴樱打不通苏正则电话,也不见他回过来,这便给陈巍打电话。陈巍开着车,用车载电话开着免提,裴樱问了几句,陈巍见苏正则不吭声,便轻描淡写道:“他手机丢了,没什么事,晚点我让他给你回电话。”

    隔天苏正则才跟裴樱联络,裴樱不放心,坚持要视频。苏正则眼角淤青尚未消褪,裴樱问起来只说被车门撞了,关于孙妍的事,只字不提。

    下了线,裴樱仍旧心神不宁,便给钟点工拨过去。裴樱课业繁重,可偶尔与钟点工联系,嘱她照顾苏正则。钟点工那时见到鼻青脸肿的苏正则也吓了一跳,还特意去买了药品,陈巍略提了几句。这时她告诉裴樱,好像是跟谁打架,还进了警察局。

    刚进天明时听说过王承孚买凶追杀苏正则,一直担心,现在他打架进了警察局偏什么都不说,裴樱越发放心不下。她给杨*去了电话,出国后,她们本来就保持联络,杨*以为裴樱早已知情,一时没有防备,被裴樱勾得和盘托出。

    孙妍由于学妹姜立薇的关系结识王承孚,想起父亲被断子孙根的事,又因近日苏正则天明集团水深火热,旧恨新仇涌上心头,她决意自己复仇。未经世事小姑娘将人骗到酒店,下了药,准备对王承孚以牙还牙。结果自己先着了道,被王承孚毁了清白不说,还被拍了□□录了音发送省大教务处,并报警孙妍□□。乖乖女身败名裂,男朋友又闹分手,一时想不开跳楼身亡。

    杨*道:“小妍是孙总独生女儿,苏总也一直拿她当亲妹妹。孙总夫妻都在温哥华,小妍成绩好,温哥华的大学不难申请,可她为了男朋友执意留在国内。现在,苏总都不知道怎么向二老交代,还没敢跟温哥华那边说。”

    孙家与苏家渊源苏正则平日也与她偶尔提及一二,那次从新疆飞回来,苏正则还说明年带她去温哥华与孙家人一起过年,谁知竟出现了这种事。

    裴樱浑身发冷,哆嗦着唇:“王承孚为什么要这么做?”

    “王承孚以为苏总故意告诉张玉珊温世安的事,害得张玉珊……所以……”

    发生这么大的事,那人竟然也瞒着她,裴樱想着他的处境,十分难受。简直恨不得立刻飞回来,杨*这才察觉可能说漏了嘴,劝慰她:“现在事情千头万绪,苏总自顾不暇,王家人手段不磊落,孙妍已是前车之鉴了,你留在法国避避风头也好。”

    裴樱思索着。

    杨*道:“千万别跟苏总说,我把这些事告诉你了。”

    “嗯。”

    苏正则最终还是把孙妍死讯通知了温哥华那边,孙氏夫妇乍闻噩耗双双晕倒,等回到国内都发起了高烧。杨*鞍前马后地伺候着。

    苏正则将张玉珊留下的u盘递交了经济犯罪侦查局,张玉珊财务出身,这份u盘里涉及天明集团所有账目,其中王承孚打着天明旗号在外头挂了不少烂账,资料一旦被立案侦查,王承孚难辞其咎,天明集团也在劫难逃。再加上瑞通公司的案子,这对天明集团来说,无异于雪上加霜,苏正则却懒得管那么多。

    此前王承孚利用手中股权,违规套现了大笔资金,早已引起媒体关注,事情一出,王承孚立刻被请进警察局,天明集团被立案侦查。网上都佩服苏正则有魄力,大手笔。据说王承孚原配正紧急调集各路人马展开运作,苏正则也不敢掉以轻心。

    裴樱不敢设想那人境况,他不想让自己知道,她就假装不知情。只是时时关注国内动态,与杨*保持联系。听情况,苏正则又恢复了连续通宵熬夜的状态,裴樱心疼不已,整夜失眠担忧。

    如今整个天明集团重担都压在苏正则身上,集团顶楼高管办公室只有王洁瑜仍旧悠闲。这办公室原先是苏正则的,她搬进来也没再装修,所有物品都是他从前留下的,王洁瑜坐在休息室内给苏正则发短信约他见面。

    休息室内,电视机正播放省内新闻,内容她早就悉知。

    天明集团账目爆出巨大漏洞,张玉珊身为天明集团分管财务的副总裁,监守自盗;温世安明为天明集团独立董事,暗地伪造简历加盟集团运营管理,利用上市公司非法获利,且打着其父温启乾的名号,大肆招揽钱财,罄竹难书,罪不可恕。神秘人士爆料,温世安与张玉珊原为情人关系,二人无法成婚,素为怨偶,因温世安撞死孩子失和,二奶张玉珊选择同归于尽。

    真是好笑,孩子姓王,却成了温世安的,张玉珊和王承孚的事整个天明集团数万员工都知情,现在缺变成了张温二人的苟且。

    王洁瑜幼时目睹父亲在外花天酒地,母亲从围追堵截以泪洗面到最后麻木不仁听之任之。她父母是大学同学,二人因感情结合,从最初的金童玉女到后来的狼藉不堪,一路下来母亲都不肯离婚。王洁瑜不明白这样的关系下,爱究竟还剩下多少,可惜父母都不曾给过她答案。从小到大,追逐围绕她的男生不少,面对那些火热的承诺和表白,她总是冷眼旁观,像是在看一场与己无关的话剧。

    叔叔与张玉珊纠葛这些年,所有王家人都认为,叔叔心里是有张玉珊的。可是事情发展至今,一个临死前也要将另一个犯罪证据公布天下,而另一个竟连他们的孩子不肯认。大婶婶恨了半辈子,不知等到这个结局是否能够就此圆满。

    正望着电视机出神,秘书通报侯丹来访,已替她引入会客厅。

    王洁瑜与侯丹都是相熟已久,又曾经在省台共事过,彼此知之甚深。侯丹是前辈,王洁瑜却从进台里就是一颗新星。虽然后来王家倒台受了些微影响,其实在台里地位仍旧稳固,不似侯丹赤手空拳打天下步履维艰,可她偏偏在风头正健时辞了职。

    二人虽然认识这么多年,因苏正则,关系却不见亲密,不知忽然到访所为何事。秘书替两人端来咖啡,侯丹却叫她换一盏花茶上来,秘书即刻照办。侯丹烟酒不忌,口味重,难得如此清淡。

    侯丹一边给她斟茶,一边笑道:“女人还是要对自己好一点。”

    此女无事不登三宝殿,王洁瑜警惕道:“找我什么事?”

    “我找老同事喝喝茶,聊聊天,瞧你紧张得!”

    王洁瑜懒得与她周旋:“无事不登三宝殿,我知道你来干什么!”

    “既然你这么爽快,我也没什么好遮掩的。”

    “谁叫你来的,苏正则,还是我叔叔?”

    “不管是谁,都是为你好!”

    王洁瑜冷笑一声。

    “你虽然比我小,有些事我真的很佩服你。”

    当年为了苏正则,王洁瑜给喝醉的苏正则下药,吓得苏正则连滚带爬掉下床去。为了订婚,捅破“表兄妹”的亲戚关系,跟父母闹翻。千辛万苦取得苏同海首肯,亲自施压安排两人订婚事宜。

    再后来骗得裴樱舅舅跳楼,逼得那两人退无可退;为了苏正则,冒着生命危险威胁亲叔叔,与父母决裂;盗取停车场视频交给温世安;陷害裴樱“商业犯罪”……她处心积虑,步步为营,却总是只差临门一脚,一败涂地。

    这等手段,侯丹自叹不如,可是:“那人神鬼不吝,公司都快让他赔进去了,你以为要挟得了他。”

    王洁瑜冷笑:“他没有退路,现在就是要他的命,他也无话可说。”

    “那你亲叔叔怎么办?他是什么人你比我更清楚。现在肯让我来,也是顾念你是他侄女的旧情上,你要真把东西给了苏正则,你在王家就真是众叛亲离了。换个角度说,你把一个男人逼成这样,就算最后他受你要挟跟你结婚,你以为又能得到什么?你要是这么做,将来就彻底没有退路了。”

    王承孚先时受她威胁不敢动她,留了苏正则一条小命,不过拿她当侄女,如果她一点旧情不念,王家就再不会有人护着她。这一点,她何尝不清楚。而苏正则那边的情分,她如此紧逼,大概也剩不下什么。

    可是,王洁瑜苦笑:“我早就没有退路了。”

    苏正则性格霸道,相貌英俊,偏偏又重情重义,从小不乏追逐者。高中那年,他喜欢上侯丹,就真的一心一意,整个眼里只能看见她。后来为了侯丹烧车,与温世安结怨,为陈巍挨刀,她见惯了太多苟且软弱妥协,如何能够不心动?她就这么一步一步深陷其中不能自拔。

    朋友说她只是爱上了别人的爱情,她为了逃避,出国游学,见过了形形□□的男人,拥有过好几段不痛不痒的恋情,念念不忘的却还是那个不可一世的身影。有人说,橱窗里名贵闪耀的高跟鞋,女人们都想要,只有得到后才能发现也许根本就不合脚。

    可是从来没有得到过,她怎么知道究竟适不适合自己呢?

    她是王家最小的小辈,纵然万般宠爱因她不是男儿身总是意难平。她再优秀,再自信,那份压顶的乌云从未消散,所以她很小就学会掌控一切。如果橱窗里的东西,没人捧给她,那么她想尽办法也会叫人捧上来。

    他是她唯一费尽苦心得不到的。

    未实现的理想蕴含巨大的能量,促使人去飞蛾扑火,不顾一切。

    “世界上有些事有些人就是无能为力,错过了或者得不到,只能接受,没有办法。你是个聪明人,你看看你婶婶,执念一生,其实什么都得不到。”

    “苏正则不是王承孚!”

    侯丹语塞。

    “不如你开个价,去劝劝我婶婶不要再管我叔叔的事,找个男人改嫁,怎么样?”

    “……”

    “你没有办法说服一个输得只剩下一张筹码的赌徒收手,留着剩下那张筹码回家慢慢过。因为输到最后,已经没有退路,回不去了。”

    她父母在牢里,大概这一生都不会再原谅她,叔叔也是指望不上,王家剩余宗亲对她唯恐避之不及,她早就已经输得一败涂地。现在只剩下最后一张筹码,有希望扳回全局,为什么不?

    侯丹叹气:“他那个人,一向吃软不吃硬,逼急了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你别忘了你被他退过几次婚!”

    所以这一次,她不能再重蹈覆辙,她在心里警告自己。

    等了一会,侯丹见她固执不开腔,无奈道:“你……唉……你婶婶那边,我再给你拖几天时间,你自己好好想想。我只希望你不要赔了夫人又折兵。”

    怎么会赔了夫人又折兵?她心里早就想好了,她不仅要结婚,还要个孩子,一个苏正则的孩子。他从前对她那么好,他为了孙妍连命都可以不要,如果她真有了孩子,他的孩子,将来……

    侯丹出门的时候恰逢苏正则,那人憔悴不少,擦肩而过时,侯丹低声道:“保重身体!”

    苏正则点点头,昂首朝里去。

    裴樱仍旧如常,一边关注国内新闻,一边紧张学习。过了几个月,王承孚的案子才开庭宣判,网上报道一审判决八年前张玉珊替王承孚顶罪入狱,王承孚犯妨碍司法公正,□□交易,非法经营罪,除缴纳巨额罚金,追缴非法所得之外,判处四年有期徒刑,缓期一年执行。

    王承孚认罪态度良好,主动缴纳罚款,还清非法所得。

    裴樱看到这个消息,心内滋味莫名,偏偏还要在苏正则面前假装不知情。她原本暑假不打算回国,可目前还没到暑假,她毫不犹豫订了七月中回国的机票。

    这日在学校待到深夜,返家之时,掏出钥匙开门。身后一个黑影忽然笼罩住她,裴樱只觉得腰间一紧,惊出冷汗,苏正则下巴抵在她耳边柔声道:“是我。”

    裴樱又惊又喜,眼眶一湿,转身捶打着他:“你讨厌!来也不通知我一声!”

    苏正则搂紧她,裴樱都腾不出手来开门:“你先让我开门。”

    苏正则这才松开她,她一边开门,一边问道:“你什么时候来的?”

    苏正则不答她,推开房门将她揉进去,抵在门上便亲了下去,裴樱踮起脚尖勾住他,竟比他还急切。二人猛烈纠缠,气喘吁吁,裴樱扯着他的领带将他往卧室引。

    昏天暗地地做了半个晚上,翌日裴樱在苏正则怀里醒来,虽然浑身发软,却喜悦满溢。二人厮磨到饥肠辘辘才下床觅食,中午裴樱带他去找中国馆子。裴樱瞧出苏正则心情不好,主动给他介绍她的朋友,班上的同学,又带他逛了一圈校园,汇报学习情况。一路上,苏正则话极少。

    黄昏时刻的塞纳河旁,裴樱偎在苏正则怀里撕面包喂鸽子。

    华灯初上,河畔有人架着三脚架相机正练习摄影,不一会儿上前用英语礼貌询问苏正则,是否可以为他们拍一张合影。

    裴樱愉快地同意了,等那人拍完裴樱迫不及待拉着苏正则过去查看成果。成像效果十分满意,裴樱用法语表示感谢,那法国男人低声对裴樱道:“小姐,你很美,你们很般配!”

    裴樱面上飞红,心里却甜滋滋地,掏出手机与那男人互留电子邮箱,希望他能将合影发送给他们。

    临别之际,那男人用法语祝福他们。裴樱来法国不到半年,似也沾染上了法国人的天真浪漫,竟孩子气地朝那男人亮了亮无名指上的钻戒,皓腕上卡地亚的那个“爱的镣铐”手镯明晃晃的。

    法国男人挑挑眉,赞许地朝她比了个大拇指。

    裴樱雀跃地牵着苏正则又回去坐着。这条河,裴樱来过许多次,可无论哪一次,心情都没有如此平和满足过。虽然前事诸多悲喜,虽然命运不可掌控,时下举步维艰,可能够在他怀里醒来,能够跟他手牵手散步,一起被外人称赞,哪怕只有一天,她都觉得那样感激。

    曾经那么多次,想到他,都觉得那样遥远,遥远得像是另一层空间里的人,她永远都触不到。可此时一抬头,一握手便是他,她抱着他的臂,将头靠在他肩膀上,又幸福又心酸。

    “以前来这里散步,看见别人,就幻想和你一起坐在这里。可是你真的来了,我却觉得像做梦一样。”

    苏正则摩挲着她手指上的钻戒,心里痛不可抑,将她揽入怀里,克制着:“对不起。”

    裴樱以为苏正则因为将她一人留在法国而抱歉,她又何尝不因为将他一人丢在国内而愧疚,不知多少次都想不顾一切回到他身边,不由蹭了蹭他的怀抱,柔声下决心:“我一定会争取早点回去。”

    二人在这江边待了许久。

    晚上回到住处,裴樱立刻跳去找电脑开邮箱,随后得意地朝苏正挥了挥手机,却原来屏保换成了他们在河边的那张合影。

    苏正则一时情动,搂住她,闷声道:“暑假不要回去了,好好念书,想学什么就学什么。”

    二人在一起,一向苏正则更积极主动,可这一次他心事重重,裴樱知道他因何事忧心,有心带他开解,便带着他在巴黎四处逛。旁若无人地牵着心爱的人,把别的观光情侣做过的事认认真真做一遍。苏正则放任裴樱,她想干什么都陪着去。

    苏正只待了两天便回了国。

    机场临别,苏正则去了一趟洗手间,出来的时候神情甚为可疑。苏正则特意飞一趟法国,只为了陪她两天,裴樱心里也很不舍,可是尽量克制着。

    广播通知乘客登机,她送他到安检门口,苏正则站在门口迟迟不愿入内,目光如水,波光闪动。

    裴樱站在不远处,眼泪再难抑止,却还强笑着朝他挥手令他放心,那句“我跟你回去”到了嗓子眼,几乎就要失控。

    苏正则挥手叫她回去,朝里头走,不多时转身,她依旧站在原处未动。灯火通明的机场大厅,人来人往,她小小的身子在异国人群里显得那样孤单。

    苏正则毫不犹豫扔下行李出来抱住她:“对不起。”

    裴樱痛哭起来,前所未有地为自己的法国之行后悔。

    二人难舍难离因此延误了苏正则的航班,只好改订了其他航班,可稍晚一点,人终究还是飞走了。裴樱回到家难受得什么都干不下去,翌日她也没去上课,认认真真思考来法国的决定。等到四月她就三十一了,她对苏正则轻描淡写对课业十分有信心,可其实法语学习远远没有她想象中轻松。将来上专业课,前途其实也没那么明朗。她抱着被子怔怔闻着他残余的气息,动摇的心越来越强烈。

    又过了一天,她收到一条彩信,国内号码,她略带讶异,点开来瞧,一时整个人都僵住了。过了好一会她才回过神来,立刻给苏正则打过去,苏正则等了很久才接,接通后,裴樱未语泪先流。

    那头比她更沉默。

    裴樱听着他的呼吸,克制自己颤抖的声音:“是不是真的?”

    苏正则沉默。

    裴樱恐惧地迟疑着:“你……你来法国,是不是就是想跟我说这个?”

    “……”

    裴樱心碎道:“这不是真的,不是真的,你说,这不是真的。”

    “……”

    “你等我回国,我现在就去订机票,我马上回去,我不上学了,我马上回去。你……你等我。”

    这时电话那端才传来一句饱含痛楚的叹息:“对不起。”

    裴樱眼泪纷乱,拒不接受:“没有对不起。你不用对不起。我马上回来,我现在就去机场。”

    苏正则静默了一会,才低声道:“我们……分手吧。”

    裴樱心内大恸,顿时崩溃:“不要,我不会和你分手的。你知道的,我不会放你走的,你不要这样。”

    “……”

    “不要。”

    “不要。”

    “不要。”

    不管她怎样哭泣哀求,苏正则死一般地静默。裴樱就如走到一个死胡同一般,委屈终于爆发:“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苏正则靠在墙上,无言以对。想起上牛村初遇,想起她在坟山上割脉,想起她那天在机场送他走时孤零零被淹没在人群里,又想着她现在的样子。心里似搅起千百个漩涡,疼得说不出话来,渐渐沿着墙壁滑下去,佝偻成一团。

    裴樱哭得受不住,不小心挂断电话,再打过去,苏正则已是不肯接了的。

    无论怎么打,他都不再接。

    裴樱订了回国的机票,来不及请假,匆匆给师姐发了条短信便上了飞机。

    下飞机时,他仍旧不接她的电话,裴樱想起去的时候自己在他怀里哭得死去活来,现在他却连电话都不肯接,眼眶立刻红了。她平复了许久,才给陈巍打电话,开门见山:“我回来了,我要见他。”

    陈巍沉默着。

    裴樱眼竭力隐忍,可还是哽咽了:“他在哪里,我要见他。”

    陈巍仍旧不说话。

    裴樱鼻头通红,目光水光荡漾,她觉得而坚定地一字一字道: “陈巍,你告诉他,我要见他。”

    陈巍终于开腔:“你在哪里,我来接你。”

    一个半小时后,陈巍接她回了“自由空间”,两人坐在二楼雅座里。

    陈巍娓娓道来:“张玉珊留下的罪证根本憾动不了王承孚,现在虽然判了四年,可是缓期一年,以他的手段,这一年逃去哪里都有可能。孙家就这么一个女儿,死得这么惨,再让王承孚逍遥法外的话,没法向二老交代。”

    裴樱只顾着哭。

    “要扳倒王承孚,除非拿到王洁瑜手里的证据。王承孚早些年曾经犯过事,案子是王仕尧处理的,王仕尧为人谨慎,原物证文件都买房子专门收集存放。洁瑜原先是怕父母入狱,骗到王仕尧的东西,想给自己留点保障。她手上的东西,别说是王承孚,他妻家也插翅难飞,所以王承孚才那样忌惮她。先前洁瑜用这东西威胁王承孚保过正则的命。”

    裴樱早就泣不成声:“就没有别的办法么?“

    陈巍狠狠地抽着烟:“王承孚随时有逃跑的可能。孙家和正则已经等不了了。要是有可能,正则现在恨不得拿自己的命换孙妍活过来。”

    顿了顿,陈巍摁灭烟蒂,将纸巾盒往她面前送了送,在她身旁站立片刻,终是转身离去。然而还未走远,被人扯住,裴樱小脸通红,抽泣得咳嗽起来,强迫自己平复许久,才勉强说出成句的话:“你告诉他,他结婚我也等他,等他……离婚,三年,五年,十年,我都等。”

    陈巍心里一酸:“不要等。”

    裴樱不甘心:“为什么?”

    “他不想让你成为第二个张玉珊。”

    裴樱大恸:“他不是王承孚,我就不会是张玉珊。”

    “你还是回法国吧,他不会见你的。”过了一会儿,才补充道,“洁瑜的条件是,生个孩子。王承孚缓期一年,如果这一年里,洁瑜都怀不上孩子,那么……而且王承孚现在随时可能出逃……”

    他是无父无母长大的,如果真的有了孩子,有了孩子,她还怎么等得到他呢?

    不管是三年五年,十年二十年,这一辈子都等不到了。

    这日晚上,裴樱将自己喝得烂醉,半夜醒来,竟然回到了平湖公园的寓所。她又期待又害怕,开了灯,身旁空空如也。她急忙起身推门出来,客厅里没有人影,玄关处柜子托盘里搁着钥匙,是苏正则那串。她整所房子搜寻一遍,最后才走到书房门口,急切的心忽然变得格外小心翼翼,连呼吸都屏住,好像生怕惊飞了里面的人。

    她如雕塑一般伫立门口许久,最终还是轻轻推开了门,室内漆黑一片。她不敢开灯,摸过去,抚着椅背,坐上去,抬手触着书桌,发现苏正则电脑不见了,她抱住双肩在黑暗里无助地啜泣起来。

    不知坐了多久,天色渐渐亮堂,她这才发现,苏正则所有的东西都消失了。不仅书房,卧室,客厅,凡是他涉及的地方,他的痕迹就如顷刻融化的薄雪,宛如从不存在。

    她不死心,打开衣橱,空空的衣柜里孤零零地飘着件女式衬衫,那衬衣领口处一片风琴褶。她怔了一会才想起来,这是三年前她留在私人医院的,没想到为他所收藏,而现在他又归还于她。

    那么,他真的走了。

    裴樱抱着衬衫蜷缩在地上,整个身子瑟瑟发抖,脑子里只有一个委屈的想法,怎么办?她怎么办?

    裴樱坐了十几个小时的飞机,水米未进,没来得及倒时差宿醉一晚,如此一番伤情,终于筋疲力尽昏了过去。她不知睡了多久,睁眼瞧见头顶挂着的生理盐水,望一眼又睡过去。昏昏沉沉,好像见到他了,可是睁眼又不是他,她分不清现实与梦境,宁愿继续昏睡。她体温总是反复,医生对陈巍说,病人大概是自己不想好起来。

    可再不想痊愈,她到底还是醒了过来。

    陈巍送她回到公寓里,为她请了个钟点工。她仍旧有些虚弱,每日窝在阳台上的藤椅上,想着出国前夕,他拥着她在这张椅子上规划着去登记。曾经因为苏正则,前半生的颠沛流离都变得微不足道,如果命运把那些当成遇见苏正则的代价,她甘之如饴。可现在一切被颠覆,她从未如此强烈地怨恨过命运,也从未如此强烈地憎恶过自己,如果她不坚持去法国完成她的“学业梦想”,如果她不过分追求“圆满”,也许命运根本不会夺走他。

    她去天明集团,前台和秘书总说他不在,她无视众人目光,赖在他的办公室,好些天他都没有来;他的别墅,也总是人去楼空;她给他打电话、发短信,想见他,他从来不回。

    苏正则手机不断接到裴樱的短信,怨他、恨他、骂他、求他。他坐在监控面前,看着办公室里那个娇小的身影狂躁地走来走去,看着她如何给自己发短信,看着她如何因等不到他的回应而崩溃地大哭,看着她颤抖着手在他办公室里抽烟。她刚到巴黎的时候,他总盘算着抽空飞去看她,可现在,她近在咫尺,明明触手可及,他却不能去见她。想着将来漫长的一生都将如此下去,他也狂躁起来,可是狂躁一阵,最后还是老老实实坐在监控前贪婪地陪着她。

    没多久,裴樱再次病倒,这次她不肯入院,陈巍请医生每天按时上门替她打针,可她一直不好,缠绵悱恻。

    陈巍过来照看,劝她赶紧好起来回法国。

    她明明是为了他才去的法国,现在人已经失去,法国对她而言,还有什么意义。

    裴樱满腹委屈,央求道:“你能不能告诉他,我很想他,我很想见他。我不想这么轻易放弃!”

    陈巍无言以对。

    裴樱抬手看着无名指上的戒指,伤情道:“出国前他就叫我去登记的,他说过等我的,我不相信他这么狠心。”

    “……”

    陈巍沉默的态度令她想起那永不回应的苏正则,她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你告诉他,我哪里都不去了,我和他结婚,我守着他,我不让他走。”

    “裴樱,别这样。”

    裴樱不管他,沉浸在自己的构想里:“你告诉他,他有孩子,我也愿意等他,等他离婚,我帮他养孩子,我把孩子当亲生的。”

    “你难为自己,就是难为他。”

    裴樱崩溃大哭:“他明明说要等我的,是他叫我带着这个去的。”她使劲抹下那只戒指,拍在茶几上。又去撸那只手镯,扯得手腕生疼半天取不下来,她才想起这手镯的来历。这只手镯被誉为“爱的镣铐”,店员当时说没有“钥匙”根本打不开。她不相信,卧室、书房、厨房,四处翻找,找到什么工具都往上面试。她执拗地蹲在地上,汗珠流汇流到鼻尖微微发颤,不知是不是戴久了螺丝松动,她竟真将手镯打开来。她颓然地跪坐在地上,笑得更凄惨。

    她将两件物品退还陈巍:“你替我还给他!”

    陈巍答应一句,收了。

    苏正则书桌上摆着手镯戒指,监控室里的视频他已经拷贝出来,视频里的人慌里慌张地抽着烟,没一会就大声咳嗽,涕泪横飞,四处找纸。苏正则仰靠椅背,望着屏幕,沉默了一整天。

    翌日陈巍再来瞧她,裴樱紧张地抓住陈巍:“东西给他了么?”

    “给了。”

    裴樱哆嗦着唇,目光殷切又害怕:“他……有没有说什么?”

    “他叫你去法国,好好学习。把他忘了。”

    裴樱恶狠狠道:“忘了,怎么忘,明明是他先来招惹我的。你告诉他,我不会原谅他的,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他的。”

    “裴樱,洁瑜要是真的把东西给了正则,王承孚肯定没命,害死亲叔叔,洁瑜在王家就没退路了,她这是把命交给正则,你不要怪他。”

    裴樱捂住嘴,又战栗起来。

    “你……不要恨他,他怕见了你,什么决心都做不了。你还是回法国吧,你这个样子,他也很心疼。”

    裴樱抽出一把纸巾胡乱擦了脸,抓起茶几上的烟盒抽出一支,抖抖索索点燃了,抽一口,不做声。

    陈巍低声道:“回法国吧。”

    裴樱惨白着脸满眼张皇:“我走,我会走的,你再给我点时间。”

    她一连抽了一包烟,头晕目眩,绝望地躺在沙发上仍旧死不瞑目。她恨自己为什么不早点登记,为什么不结婚后再去法国,为什么他在巴黎那两天她没有瞧出他的异常?又恨自己为什么要去法国,为什么不守在他身边好让他哪里都去不了。

    她回忆着认识他的这几年时间,就像做梦一样。她在牢里平静地待了十年,从不曾奢望出狱能够遇见他,可是为什么让她得到又让她失去?如果命运一定要这样考验她,那么失去其他的能不能够换他回来?折寿十年二十年能不能阻止孙妍自杀?

    可惜人生没有如果。

    几日后,裴樱辞了钟点工,找了家中介公司,将房子卖了。平湖公园地段抢手,可她卖得急,价钱上不赚不亏。屋子里张玉珊的东西好几个月前就移交了小虎,苏正则的东西早就搬走了,她自己的东西大部分带去法国,剩下的捡了几样重要的,其他的听凭新房东处置。

    她去银行开了保险箱,卖掉房子的款项她只取走了苏正则当初刷掉她的那部分,剩余都留在了保险箱里。找柜台去掉了自己的开箱人身份,上缴了钥匙,搬去酒店住,最后才把决定告诉陈巍。

    苏正则打开保险箱,看见那几摞人民币,心脏楸紧,忽然溃败地躺靠在保险箱上,咬紧牙关,狠狠地捋了一把发茬。

    他又把房子买了回来,新房主随便一转手就大赚一笔,大快人心,殷勤地问他是否需要替他将零碎物品清理干净。他摆摆手,叫那人走了。

    所以屋子保持她离开时的原样,茶几上的烟灰缸里烟蒂满溢,垃圾桶里除了烟灰什么都没有。从前她总是抱怨他东西乱放,不准他抽烟,可是现在她自己抽得这么厉害。

    厨房里挂着那条围裙,阳台上的藤椅也在。

    仿佛一个转身,便能看见她,她也许在厨房忙碌,也许躲在张玉珊那间屋子里学习,也许在卧室里小睡,也许正在替他熨衣服。他工作疲累了,偶尔去骚扰一下,她又生气又高兴,他就喜欢看她这样。

    她明明放不开,却偶尔会娇羞地主动;她对他唯恐避之不及,可是大雨的深夜却会山上找他;她看起来柔弱,可是替他挡在野狼面前,那样勇敢;她喜欢他,却又避开他;她很好骗,却又很狡猾,要不然为什么他总是对她束手无策,就这么眼睁睁放她去了法国?

    如果没有遇见她,一早乖乖与王洁瑜成婚,爷爷也许还没有死,王苏两家这些年的恩怨一笔勾销,孙成宪不会有事,孙妍也不会死。

    可是如果没有遇见她,她大概真的嫁给了那个残疾人,替公公生了个孩子。

    为什么关于她的回忆,甜蜜和苦涩都那样令人不能释怀?

    遇见她或者错过她,都会遗憾。

    那天他随口一句玩笑,不要她了,她就红了眼眶,没想到一语成谶。可这原本只是他一个人的宿命,不应该牵扯进她。他希望她能够忘了他,这样才能自在地生活。可是又恨不得把她困在身边,藏在他一个人的地方,藏在这套房子里,像很多个过去一样,一回家就能看见她,她哭的时候就能抱住她。

    裴樱在酒店住了几天,苏正则依旧没有回应,她订了回法国的机票,给陈巍发了短信:我放他走。

    去机场之前,她去拜祭了张玉珊。

    到了机场,时候尚早,她舍不得进安检,这一走不知道回来的时候是何年何月,也不知道,还回不回得来?她点了杯咖啡,坐在大厅中央开放的星巴克卡座里。机场人来人往,多数携亲带友,情侣们难舍难分,她近乎痴迷地望着人群,脑子里却一片空白。

    不知过了多久,她似有感应一般往二楼瞧去,玻璃幕墙后一个人影一闪即逝。她丢下行李,立刻追了上去。等不及直梯,她奔到一旁扶梯,三步并做两步爬上去,等找到那个位置,桌上只剩下一杯余温尚存的咖啡,她极目搜寻,人海茫茫,哪还有那个身影。

    侍应生端着托盘过来询问:“小姐,这个还需要吗?”

    她握着纸杯,坚定点头:“要。”

    侍应生离去,她又抓住那人,声音因急切而颤抖:“刚……刚才这里有个男人,你看见了吗,他去了哪里,你知道吗?”

    “抱歉,我们这里客人太多,没有注意到那么多。”

    “怎么会没注意到呢,刚刚,就是刚刚,他坐在这里,这是他的咖啡,还是新的,你看,他刚才还在这里,你没有看见他吗?”

    “对不起,我真的没注意。”

    她揪着那个侍应生委屈地大哭:“他刚才还在这里,为什么不见了,为什么一下就不见了?”

    侍应生安抚着她:“小姐,你不要太伤心。是跟亲人失散了吗,电话打不通吗,要不要帮你联系广播寻人?”

    裴樱坐在椅上,抱着那杯咖啡,泪落如雨:“找不回来了,找不回来了。”

    泪眼朦胧中,她忽而瞧见楼下一个背影,她忙追下去。不当心被人撞到,手中咖啡泼了自己满身,她也顾不上,道了歉慌慌张张冲下扶梯。还没到底,不小心踩空,从梯子上滚下去,她瘸着双腿爬起来,奔上去将那个高大的背影翻过来。

    那人不解地瞧着她:“小姐,有什么事吗?”

    她连声道歉:“对不起,认错人了。”

    她继续一瘸一拐满大厅寻找,每个高大男子都被她检视过,不断道歉,不断找寻,不断失望。可她知道,那个人一定在这大厅里,她刚刚明明看见了他,她不死心,到处喊:“苏正则,苏正则,你出来。”

    无人应答,满厅旅客都怜悯地瞧着她,替她担心。

    她似溺水一般在人群里浮沉,奋力挣扎,想要找出她的那根救命稻草。不知道过去多长时间,广播里通知巴黎的航班即将起飞,请旅客裴樱听到广播尽快登机。她根本听不见,满脸惶惶然。

    这时,口袋里手机响起来,她掏出来一看,那个呼唤了千百次的名字终于闪烁起来。她接了电话,可是已哭得说不出话来。

    “你该登机了。”

    “不要。”

    “你乖,别这样。”

    “为什么来了也不肯见我?”

    “行李我帮你放在安检门口,你快上飞机,我挂了。”

    “不要。我不上飞机,我不去法国,我只要你。你出来好不好?” 她拿着手机走到视野最宽阔的地方,满厅搜寻打电话的男人,可每一个都不是他。

    “对不起。”不及裴樱反对,电话已被切断。

    裴樱再拨过去,苏正则不肯再接,她不死心,疯狂地回拨着,毫无回应。

    她崩溃地拿着手机走到大厅中央,对着人群,对着这个世界愤恨地放声大喊:“苏正则,我知道你在这里,你给我出来,你出来,你出来……”话没说完,已连声咳嗽起来,涕泪四流。

    所有人似看疯子一般瞧着她。

    一个地勤人员主动走上前:“请问您是裴樱吗?您的航班即将起飞,请您尽快登机。”

    “你怎么知道我是裴樱。”

    “刚有位先生通知我。”

    裴樱捉住她双臂,眼里冒火:“他在哪?”

    地勤小姐被她吓住,小声道:“他已经走了。委托我把这个给你。”她递上一个小纸盒。

    裴樱打开一看,里头是一本房产证,几串钥匙,她蹲在地上,将那东西抱在怀里失声痛哭。

    地勤安慰她:“小姐,快登机吧,不要影响大家的旅程。“

    裴樱再回到法国,暑假已经开始。同学们要么回家,要么出去旅行,她把自己关在房里闷头苦练法语。

    黄昏时刻,她坐在塞纳河畔,总是不知不觉泪流满面。晚上到家,邮箱里收到一封陌生邮件,里面是一张她流泪的照片,那人用法语写着:“小姐,你这么美,别难过了,笑一下吧。”

    这个邮箱地址不久前还发过一张她和苏正则的合照。

    八月的时候,从国内返来的师姐拉她一起去英国散心。同车是来自各国的游客,热切交流,裴樱出神时候居多,总是不知不觉魂飞天外,被人拉回来后也不知方才在想什么。其中一位法国男孩对她颇感好奇,连声追问她为何来法国?

    她笑笑,没说话。师姐替她解了围。

    苏格兰荒野号称欧洲最美的景色,这里不长树,只有草,天空低矮,云层密实,黑色岩石上布满青苔,海风刚劲。荒野空旷得压抑,寂寞得苍凉,像天地混沌初始的蛮荒,桀骜地贫瘠着。

    一种紫色的小花开得正好,又小又暗,平淡无奇,一望无际近乎绝望地怒放着。

    裴樱凭着海风站悬崖峭壁顶俯瞰脚下大西洋怒吼的波涛,人们说这里像世界的尽头,因为站在这里可以眺望天边,往前一步,就可逃离世界。

    这片荒野里诞生过许多著名的故事,来之前那法国小男生就念了一段《呼啸山庄》里著名的台词,希斯克利夫先生在凯瑟琳死去后的心理独白:如果你还在这个世界存在着,那么这个世界无论怎么样,对我都是有意义的;但如果你不在了,无论这个世界多美好,他在我眼里也只是一片荒野,而我就像孤魂野鬼。

    她此时深刻地感受到希斯克利夫的绝望,与这片亘古的蛮荒相较,人短暂的一生显得那样渺小而微不足道。她将来学成归国,就算成为丁志恒那样的大画家,这世界对她而言又有什么意义?去到再多的地方,在这么美的风景里,她也这么孤单难过,永远像个孤魂野鬼。

    她站在峭壁顶,整个人瑟瑟发抖,仿佛有个魔鬼在推着她,诱使她:往前一步,往前一步就解脱了,她要让他后悔。可另一个微弱的声音反驳道:不要,不要让他难过。两个声音斗争着,她生怕自己一不小心掉下去,尖叫一声逃离开来。

    她浑身发抖蜷缩在深草里,远处专注摄影的师姐这才注意到她,荒野上气候无常,大风吹来阴云,法国小男生脱下外套裹住她,她轻轻一挣,师姐按着她用中文对她说:“一切都会过去。”

    回程的路上,师姐一再撮合她和那小男生,她终于忍不住将自己的故事和盘托出:“他没有错,我也没有错,可是为什么会这样?”

    她先前闷在屋子里想了许久,可就是得不到一个答案,所以不能解脱。从前的从前,顾怀恩总是不给她回应,她也很委屈,也很难受,但是她能放开他,能放过那段日子。可是现在失去苏正则,她就像溺水的人,搁浅的鱼,无论如何不能平静。

    “世界上悲欢离合那么多,命运本来就无常。希斯克利夫如果不那么执念,他和凯瑟琳都不会落到那样的下场。错失了过去,但还有未来。你一定会再遇到一个人,他会治愈你的一切。”

    她伏在师姐怀里泣不成声:“不会有了,不会再有了。”

    “会有的,给自己点时间。”

    一旁小男生听不懂她们的对话,不知她在哭什么,甚为紧张关注着她们。

    回到巴黎,法国男生攻势凶猛,裴樱以年龄为由拒绝了他的追求。她今年三十一,那法国男生比她小七岁。东方女人看不出年龄,且裴樱在国内也一副二十五六的模样,是以那法国男生以为她不过二十出头。那男人被拒绝后回去消沉一阵,不久抱着本翻译版的三毛过来,理直气壮地说三毛比荷西大六岁。

    师姐对这男生好感倍增,总劝说她尝试接触,为他们制造各种机会,她不知怎么就默许了他的陪伴。她心里实在太憋闷,每次下楼都在害怕,怕不小心掉下去,或怕自己跳下去,有个人看着她也好。

    法国男生陪她去塞纳河散步,为她献着各种殷勤,她总是入不了戏。

    隔了没几天,网上一篇新闻稿发布出来,配图是一张华美的婚纱照,男才女貌,引人艳羡,标题为《终成眷属的罗密欧与朱丽叶》。下头配了不少婚礼大宴宾客的图片,详细报道写得极为煽情,女方锲而不舍倒追十几年,终于打动王子心,青梅竹马的璧人冲破家族仇恨,喜结连理。这辛酸的爱情看得网民唏嘘不已,跟帖人纷纷献上祝福。

    这日,裴樱将那本房产证及钥匙寄回给苏正则。

    一个半月后,网上传来消息,王承孚被判死刑,立即执行;其妻家与温启乾被当成省里两个巨瘤,中央领导严令将此两桩案子办成铁案。

    裴樱卖掉房子的时候,以为他们的故事已经结局了;网上刊登结婚报道的时候,她以为所有故事都结束了;她将那本房产证寄回去的时候以为他们的故事已经落幕了;可直至此时,她才痛楚地领悟到,这才是他们的结局。

    从遇见这个人开始,她就一直在回避,逃离。他就像凭空掉下来一般,她从不敢奢望拥有,因为她害怕哪天老天要逼她索还。可是他对她那么好,她不敢走近他,他就等着她;她要跟程远结婚,他那么骄傲的人竟一而再肯为她委曲求全;她来法国,他明明觉得荒谬,可最后也同意了。他总是尽自己最大能力为她提供包容,保护她,安慰她,心疼她,因为他,她能够原谅所有无常的命运。

    她不想失去他,哪怕付出任何代价。

    可是,没有办法。

    她大哭一场。

    十月的巴黎天气转凉,傍晚时候塞纳河上寒风阵阵,裴樱从中午坐到下午,瑟缩着抱住自己,脸上泪痕干了又湿,被刀子一般的冷风刮得生疼。她浑身麻木,有人好心上前询问,她却直不起来,只好强笑着朝那人摆摆手。

    她不知坐了多久,后背忽然传来一阵温暖,一件厚实的男式外套将她包裹住,她抬头一看,那法国男生红着眼睛:“樱,你这样,我很难过。”

    那人蹲她身后,搓揉着她的手脚,抱了她很久,血液才重新回流到她麻木的四肢,可是她还是觉得冷,一直在发抖。那男生将她抱回家放在暖气旁盖上毯子,给她烧开水做热可可。

    她又大病了一场,异国他乡的伤风真让人惆怅。

    她彻底好了后把苏正则的事告诉了他,难过地说:“我心里已经已经没有位置了,这对你不公平。”

    “那我等你,请你有位置的时候一定要告诉我。”

    “你给我点时间好么?”

    法国男孩只好答应。

    裴樱又清净下来,原先争分夺秒学习法语,现在好像一切变得不重要,人生失去意义,关于生活,关于未来,那么多构想,瞬间成空。师姐说她有抑郁倾向,叫她去看心理医生,她不愿意去。

    十月底,程远来法国出差,约她见面,她拒绝了。她小心翼翼地回避着关于国内的一切,尤其是与那人有关的一切,她连网都不上,不愿意再听到任何关于他的消息。

    师姐看不过去,拉她出来逛街,给国内的家人买礼物。那日正逛到一家名店,师姐正在认真挑选,裴樱被男装部一套银灰色男式西装吸引。结账时,她把那件西装买了回去,花了她有生之年最大的一笔消费。

    没多久,巴黎国立美术学院传来反馈,她的入学申请还缺一份证明材料,她请假回国办理。没了张玉珊,没了苏正则,她如今在国内已没有落脚的地方,她订了一个极其偏远的酒店。出租车经过省内主干道时,广播里播报:因王承孚违规操作,天明集团被罚款五亿,而瑞通公司代码抄袭案经过上诉重审,撤销原判决,天明集团平稳度过危机。

    司机望着路边高耸的天明大楼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没想到天明集团走到这一步还能咸鱼翻身,到底是苏同海的孙子,这小子不简单。”

    天明集团近一年在省里闹得沸沸扬扬,一直是省内热门话题,出租车师傅尤其热衷为这类企业危机指点江山。

    原来,到底还是绕到了天明集团。

    前方路段发生车祸,车流拥堵,司机暗骂一句,可掉头已经来不及,只好缓缓驶过去。裴樱神思不属,目光飘忽,忽然目光落到旁边车窗里。那是一辆奔驰,她立刻背过身去用手捂着脸。可是过了不久,她悄悄转过去,竭力藏在车门后偷偷自缝隙里偷窥着。

    驾驶座上那人五官深邃,英挺依旧,头发很短,一根根似刺猬一般竖着,握方向盘的手指颀长,神情专注刚毅。

    曾经多少次,她在黑夜里偷偷打量过他。

    他睡着的时候,五官平和,像个孩子;醒着的时候,霸道起来像无赖、工作起来精明干练、使坏的时候让人恨得牙痒,撒娇起来又让人恨不得将世上所有美好都给他。他身上有着年轻男孩的高傲骄矜又有着成熟男人的沉毅果决,她贪婪地望着他。如果王洁瑜有孩子了,他当父亲又该是怎样的呢?

    司机换了电台,广播里舒缓柔情的歌声飘出来:

    ……

    爱叫人盼得痛心刻骨

    你何时回来我不停倒数

    天上海上没有路月亮在偷着哭

    想要满足无从弥补

    思念如风吹不散心头的孤独

    天上海上没有路月亮在偷着哭

    想要飞度不够技术

    ……

    歌未完,交通疏导成功,车龙缓缓驶动,苏正则轻打方向盘,车子滑入车流。那件银灰色西装一闪,便再看不见他。

    从前在地下室,他为她打了温世安,抛下那件西装,那时她以为他们不会再有交集,珍藏了那件衣服许久;后来住在一起,她以为他们不会再分开,终于舍得把这衣服还给他;再后来,衣服终于被他带走,她又在巴黎买了一件,那是她这辈子最昂贵的一次消费,以后大概再也不会有了。

    永远不会有了。

    他将成为别人的丈夫,每日在别人枕边醒来,有一个孩子或者几个孩子。他们会一起逛超市,一起下班做饭,带孩子散步。他将为那孩子操心,为家庭尽力,维护妻子,保护婚姻。他那样的人,一定能够做得很好,只是这份未来却永远不再与她相干。

    而他,也将在她的人生里永远缺席。不管她将来毕业了能干什么,去什么地方,停在哪里,永远不会有他。她曾经那么爱他,曾经那么恨他,这份爱恨耗尽她所有力气,如今只留下一具空壳。而她将来还要面对那么多个没有他的日子,她想到都觉得恐惧,可这却是真的。

    裴樱再回到法国的时候,夜夜被这噩梦惊醒,师姐放心不下她,搬过来陪她一起住了几日。在她最痛苦的时候,师姐劝说她,如果回忆真的那样痛苦,不如去催眠,丁导师认识巴黎最著名的催眠大师,可以让她忘掉特定的一部分记忆。

    往日甜蜜的回忆都变成了今日的剧毒,令她辗转反侧、痛苦不堪。可是假若这贫瘠的一生里连他都抹去,那她究竟还剩下什么呢?

    “总是要过去的,你放过你自己,也放过他。”

    她不肯,不肯看心理医生也不肯去催眠。

    师姐给她最后选择:“要么交个男朋友,要么去催眠,你和他认识四年,可是你还有十个四年要过,人生总要往前走。”

    她怕师姐逼她催眠,开始同意让法国男生来照顾她。

    师姐劝说她:“你过完年就三十二了,别的女人有夫有子,有家有业,如果你实在爱不起来,有个人能够为你提供温暖有什么不好,至少不会那么凄惶。”

    如果不是苏正则,那么不管停在哪个男人身边对她来说不是一样呢?权且依偎,权却温暖。

    冬天的时候,法国男生开车带她回法南法的家中度假。南部天气温暖,法国家庭热烈友好,为她的到来举办小型聚会,温馨热闹。早晨男孩的妈妈甚至特意早起为她学做中国蛋炒饭,虽然失败了数次,最后成品也不成功,心里却十分感动。她忽然想起了裴美心,原先在李家的时候,也总是这样拙劣又隆重地重视她。那是她的妈妈,可她们也失散了,心雨现在进了精神病院,不知道她过得好不好?

    丁骋回国举办画展,师姐随行,带走了她屋里一副石楠花的油画。

    十二月,省美术馆举办丁骋油画展,一如既往地好评如潮。其中一副《荒野》吸引大家关注,苏格兰高地上,天空阴沉厚重,涡云被疾风吹乱,整片桀骜的蛮荒上盛开着漫天的欧石楠,又小又暗的花朵,近乎绝望地怒放对抗着刚劲的海风。记者挖掘之下,作者竟是一位三十出头的新人,画作被刊载在省城晚报上。

    几人围在那画作前观赏,纷纷被这凄美壮观的张力震慑。

    画作旁边贴着欧石楠花的介绍,欧石楠的花语是:孤独、背叛的爱。

    有人说:“这地方看起来真是荒凉,难怪《呼啸山庄》里面的故事那么绝望,不知道希斯克利夫一个人在这荒野上怎么过得下去!”

    苏正则转身走了。

    回到办公室,叫人订了一束欧石楠,花到了的时候,他却找不到花瓶。杨*差人四处搜罗,最后连展厅的花瓶都给他搬来了,可是他总是不满意。

    欧洲最冷的时候,苏正则出差借道巴黎,开了朋友的车。

    裴樱坐在小区楼下的铁椅上,一个金发男生拥着她,她神情清冷,目光飘忽地望着纷纷扬扬的大雪。

    路口的小车上,一个男人趴在方向盘上,久久没有抬起头来。

    (全文完)

    谢谢观看!

    作者有话要说:多谢宇宙,花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