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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正十一年，梧桐殿落成。
嘉正十二年，即墨皇后病重。同年末，薨。
夏琰自懂事以来就很喜欢粘着大皇兄。所有的哥哥姐姐弟弟妹妹都把大皇兄叫做太子哥哥，只有他始终唤着皇兄。
“皇兄皇兄皇兄……”
听身边的大宫女蓝衣说，这里面还有一段缘由。于是，夏琰双手托腮眼巴巴看着蓝衣姑姑，奶声奶气道：“姑姑，告诉我嘛。”
“这……”蓝衣念及当日的情况，张了张口又觉得这种事情由自己来说并不合适，太子那一关八成就过不了。
想了想，还是决定不说比较好。
“……”夏琰依旧眼巴巴看着蓝衣。
蓝衣顿觉为难。她一咬牙，道：“六殿下还是去问太子殿下吧。”
夏琰瘪瘪嘴，从自己的小榻上跳下来便去找皇兄。他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那么喜欢和皇兄呆在一起，可是只要看到皇兄的温柔笑容……夏琰便觉得很开心。
小孩子，总是要遵从自己心意的。
哪怕是在敏妃和皇后的争斗已经摆在明面上市，夏琰都常常去找皇兄。可是这些年来皇兄愈发忙碌了，常常就是自己坐在一边看着皇兄处理各种折子。
嗯……这样的皇兄也很好啦。
“你怎么总是这样。”
夏琰记得，这是太子哥哥对自己说的最多的一句话。不过无论听到多少次，他都会很无辜的笑，然后说：“琰儿喜欢皇兄。”
是的，是真的很喜欢很喜欢皇兄，甚至常常自己跑去皇兄住得地方缠着他一起睡。先前几次母妃还斥责自己，让自己给皇兄道歉，后来倒是见怪不怪了。
可是……最近一段时间，夏琰已经很少见到他的皇兄了，听母妃说是因为皇后娘娘病重之故。
夏琰指挥着宫人将自己带到太子东宫。但真的走到皇兄书房门前时，他又有些迟疑。这个时候他进去，会不会让皇兄更难受呢？毕竟，自己的母妃还是好好的。
说起来，夏琰已经很久没有来缠着皇兄了。这段时间里总是对他的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母妃忽然严厉起来，说什么都不答应让他晚上来东宫。
“皇兄……”
夏琰摇摇头，决定不去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他只要知道皇兄对自己一直很温柔很温柔就对了。所有的兄弟姐妹中，能得到皇兄这样对待的只有五皇姐和自己。
这么想着，夏琰就莫名有些骄傲。
他熟练的推开书房的门。原本东宫的书房是有门槛的，可是因为他常常来，皇兄便下令将门槛锯掉，说是担心绊倒他。
这样好这样好的皇兄……一定不会对他生气的。
吱呀的响声让夏瑜抬起头。他脸色很差，原本就瘦弱的身体这段时间里更是轻的几乎能飘起来。古人云哀悼过重，而毁自身，怕也就是他这般。
可就算是明知这点，夏瑜都拒绝了把脉的太医，自凤栖宫出来后直接回了东宫。
他不明白。
那梧桐宫，建来何用？
嘉正十一年，夏瑜十一岁，梧桐宫建成。夏瑜特地去看过那所宫殿，外表是华美了，里面却空无一物。皇父在下令建这所宫殿时说，这是送给皇后的。可没有器具的地方，如何能住人呢。
“真是笑话。”彼时，他走出梧桐宫，捏起小道边开得艳极的牡丹，笑得依旧温柔。
亦或者，那根本就是一个诅咒。不然何以，在它建成的第二年，娘亲的身子便垮了。一日日的，竟然到了不能下地的地步。
现在……也只是用人参吊命了。
夏瑜突然就想起三年前，娘亲问自己的话。可如今，娘亲……才不过二九。
“皇兄！”
夏琰却是从不顾忌东宫中的规矩，直接便扑到夏瑜身侧。他揪起夏瑜的袖子紧紧攥在手心，这才确定皇兄已经在自己眼前了。
“皇兄皇兄，”夏琰抬起头，“皇兄不会不要琰儿吧？”
已经有很多天没有见到皇兄了……虽然明知道这次回去肯定要被母妃训斥，可夏琰还是来了。没关系，母妃那么疼爱他，就算训斥几句也没什么。最重要的是，要确定皇兄没有不要自己才对。
“夏琰？”夏瑜眉尖微微拢起，“你……怎么来了？”
他抬起被夏琰拉住袖子的那只手，袖子的最下面被夏琰死死拽着，一时间夏瑜竟然没有拉动。他轻轻的笑了笑，原来自己的身体已经差到这般地步了？千万不能让娘亲知道。
除了自己……娘亲已经什么都没有了。什么皇后之位，在专宠的敏妃面前根本就是笑话。而当初一手扶植起嘉正帝的即墨家，也在三年打压中渐渐走向消亡。
他知道，一直都知道，这天迟早都要到来。
可是……为什么这么快？
为什么，不能再给他一点时间？
“皇兄。”夏琰咬着下唇，好委屈的看着夏瑜，声音软软的，像是璇儿喜欢吃得棉花糖那样。他说：“皇兄是真的不要琰儿了么……”
夏瑜有时候真的觉得，自己费了那么多心思和六皇子交好是为了什么。
“皇兄皇兄。”
见皇兄一言不发，夏琰真的急了，一遍一遍的喊着就直接往夏瑜身上爬，直到自己稳稳的坐在皇兄腿上才停下动作。他抬起头，努力的让自己的眼睛对着皇兄的眼睛，继续问：“皇兄不要琰儿了，为什么？”
就好像小动物的眼睛。
夏瑜这么想着，这么些天来因为娘亲病情而带来的忧郁倒是散去一些。他勉强撑起一个笑容，对夏琰道：“怎么会。”
夏琰马上又恢复笑脸：“当然啦，琰儿最喜欢皇兄了。”
“……”一室沉默。
和夏琰一起来的宫人被关在门外，此时房里也就只有他们两人。夏瑜在看着夏琰时，心里更多的却是茫然，应该怎么对待这个六皇子才是正确的？
现在的他，是真的开始怀疑自己以前的做法。在六皇子出生前，夏瑜只是本着不与宠妃为仇的心态维持和敏妃不咸不淡的联系，多数时候倒是更注重在嘉正帝面前好好当一个懂孝知悌的嫡长子。和六皇子亲近，原本是想要膈应敏妃的。
没想到这些年下来，竟是这样的结果。
夏瑜的身体毕竟不好，好在夏琰只是四岁的孩子，身体也没有什么重量。他呼出一口气，靠在椅背上，伸出手指捏了捏夏琰脸颊，问他：“真的最喜欢皇兄？”
夏琰眨巴着眼睛，有些不明白刚才还是冷冷淡淡的皇兄怎么突然变了。不过有一点，“皇兄不要捏琰儿脸啦……”
“啊，那就回答我的问题。”夏瑜垂着眼帘，“比起你的母妃呢？比起皇父呢？”
“……？”夏琰不知所措。
“所以，你说的最喜欢皇兄，根本就是对你所有的兄长都能说出的话？”夏瑜的声音很轻很温柔，“对不对？”
真是……莫名的又开始烦躁。
他想起在病榻上的娘亲，想起娘亲苍白的面孔，想起明明已经哭了还要故作坚强的妹妹，只觉得眼前一切都很可笑。
明明，是敏妃的出现夺走了原本应属于他的一切。
现在，他竟然和敏妃的儿子来谈这些……带着旋旎色彩的问题。
果然是因为院里还没有女人，所以开始不耐了么。
“不是！”夏琰是真的不知所措了。他慌忙中想要站起来，但努力了好久都没有做到，于是只能坐在原处，两只手却已经搭在夏瑜肩上。
“怎么可能……琰儿喜欢皇兄最喜欢皇兄了……真的！”
说到最后，他眼睛里水雾一片，好像是马上要哭出来的样子。
夏瑜不言不语，自肩上拿下夏琰的手，默默看着他。
“皇兄？”
“抱歉……是皇兄心情不好。”
最终，也只是夏瑜叹了口气。娘亲身体不好，现在敏妃一脉还不能放弃。就算敏妃再恨他，也不会拿自己儿子当赌注的。
有了夏琰和他交好，在关键时刻……大抵，能派上用场。
“唔。”夏琰这下子倒是乖了很多，又重新坐回原处，说：“皇兄，皇后娘娘身体不好，所以皇兄很难过吗？”
“……是的。”夏瑜揉了揉眉心，心里除了悲伤更多的是茫然。说到底，他只是一个十二岁的少年，虽说天家的孩子本就没有资格拥有童年……可是，他的阅历太浅，甚至连向着他的人都很很少。
所有人，都在等着即墨家垮台。
世态炎凉，他已经看的够多了。
“皇兄不要难过啦。”夏琰瘪着嘴，“皇兄难过，琰儿也会难过的……皇后娘娘，也一定希望皇兄好好生活下去。”
他想了想，记起先前母妃说的话，大致上就是这样。
“母妃也说过，如果有一天她不在了……还是希望琰儿能够幸福的。”
夏琰又歪歪头，“不过，什么是幸福呢？”
“……”
夏瑜直接忽视了夏琰说的前几句话。无论是敏妃的试探还是别的什么，他都不想知道。
“幸福？大概……就是和喜欢的人一起，很高兴的生活吧。”
“哎？就像是琰儿和皇兄在一起？”夏琰两只小手握成拳头，“对不对？皇兄和琰儿在一起的时候，很高兴吧？”
“……”看着敏妃的儿子，他一点儿都不高兴。尤其是，在娘亲还躺在病榻上的情况下。
虽是这么想着，夏瑜也只点点头，不做言语。
夏琰倒是很高兴，抱着夏瑜的胳膊晃了晃，说：“皇兄皇兄，蓝衣姑姑说了，我这么叫你是有缘由的……嗯，琰儿记得，琰儿一直都是这么叫皇兄的。缘由，是什么？”
“……你猜啊。”夏瑜轻飘飘道。
“嗯，因为琰儿喜欢皇兄，所以和别的人都不一样？”夏琰倒是很认真的开始猜，小脸都鼓成包子形状，好似在说快夸我~
可惜的是，夏瑜摇摇头：“不对。”
“那是什么？”夏琰想了半天还想不出个所以然来，终于认输般的在夏瑜怀里蹭了蹭，说：“皇兄告诉我嘛。”
“不要。”夏瑜慢悠悠道。
“……那琰儿要咬皇兄咯。”夏琰很认真的威胁，正好皇兄的衣服因为他的蹭啊蹭而滑落至肩下，很容易就能咬住。
他露出小牙，“真的真的！”
夏瑜不置可否。嘁……不过是一个小孩子。
让夏瑜没想到的是，夏琰就真的咬上去了。一边咬，还一边扭了扭。
在察觉到锁骨处一片濡湿的感觉，似乎还有某个孩子的小舌头在上面舔的时候，夏瑜终于反应过来，然后不负众望的怔住。
怎么办。
连伤心的力气，都没有了。
作者有话要说：快点长大吧w求抚摸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