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二十二

若花辞树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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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事情却不复杂。

    朝堂上发生了什么事,不多时就能传到顾皇后那里。顾皇后也不愿多掺和国事,奈何皇帝一碰上关于赵王的事就不靠谱,此次听闻赵王来使借粮,顾皇后不得不多留一个心眼儿。

    也多亏了她多留了个心眼,派去的内宦过来,在她耳旁悄悄地把皇帝的反应一说。顾皇后瞠目结舌,一股怒气翻涌而上,几难自抑。

    哪个做了皇后,听闻皇帝时不时的偏着一个精明强势的藩王都得生气。那内宦明知顾皇后出身世家,幼承庭训,并非暴躁迁怒之人,仍是吓得缩了脑袋,生怕做了池鱼。

    恰好襄城与东宫都在皇后宫里玩耍。襄城在一旁教太子识字,见顾皇后脸色,便知皇帝定是又抽风了。她递了个眼色过去,示意那内宦退下,内宦求之不得,连忙施了一礼,退将出去。

    一时满殿寂静,太子正拼命记襄城教他识字的妙法,觉得甚是好用,突然没声儿了,抬头,拉了拉襄城的衣袖:“阿姐。”他也知道看脸色行事,见此时母亲与姐姐皆不是方才高兴的模样,不由担心。

    襄城垂首柔声道:“出来久了,阿姐先送你回去。”

    太子点点头,乖巧的要命:“好,我下回在跟阿姐学认字儿。”

    襄城微笑,抚着弟弟的背,感觉到掌下小小的身躯软软的,她心中一阵不舍。

    送了太子回东宫,就有顾皇后身边的亲信来接襄城过去。近年来,顾皇后有事也与襄城商量。

    皇帝是不会听她的,顾皇后知道,并非皇帝不明白她说的有理,而是他本身不愿有人说赵王不好,即使他自己心中也明白赵王用心并不单纯。襄城也渐渐看出一点来,对于父皇这纠结奇怪的心思实在是难以理解。

    顾皇后并没瞒着她,道:“陛下打算借粮了。”

    襄城皱了皱眉:“只怕遗祸无穷。”

    “谢回据理力争他不听,夏禹直言而辩他捂耳,恨不得将国库都给赵王送去才好。”顾皇后满心恨恨,她有此夫,大娘与大郎有此父,竟不如没有的好。

    襄城默然,见顾皇后满面失望与疲惫,沉下心想了一想,道:“这事,阿娘去驳,阿爹少不得要怨你容不下赵王叔,不如儿去说。”

    顾皇后一把拉住她:“怨我何妨?我却忍心我儿为父所厌?设法从别处计较罢。”忠心臣子的话皇帝都听不进,顾皇后已在打算此事从别处下手搅黄了,例如等他们押粮走的时候遇上没饭吃的山匪很凶狠什么的……并不高明,但无论如何她也舍不得让女儿去惹皇帝的不喜。皇帝在她眼中虽一无是处,但毕竟是襄城与太子的父亲。

    襄城覆上她的手,坚持道:“儿必留心言辞。阿爹是儿亲父,如何厌弃?”皇帝连同胞兄弟都心软至此,何谈骨肉相亲的女儿?襄城并不多担忧。

    顾皇后再说不得,便派心腹随她过去,想着如果皇帝生气了,就先把女儿抢回来。

    襄城去到昭阳宫,并没盛气凌人的逼问,反颇是体贴道:“听闻父皇心绪不宁,儿虽年少,也愿为父解忧。”

    皇帝本就觉得自己这般做对不住太子与襄城姐弟,听襄城如此懂事,不由更是羞愧,奈何他始终难忘姜太后临终拉着他们兄弟的手,千叮万嘱要他照看赵王,而赵王对他,从未有一丝不恭敬。他们自幼同吃同住,一碗水都要两个人分着吃,何等深厚的手足之情,难道当真要操戈相见么?

    皇帝目光柔和,看着襄城道:“你在教大郎识字么?”

    襄城点头:“是。”

    皇帝嘴角现出一抹笑纹:“你赵王叔幼时,也是我教他识字。”

    襄城略略弯了弯唇:“儿素羡父皇与赵王叔手足情深。”

    皇帝摆了摆手,叹气道:“许多人都不满我如此厚待于赵王呢。他们哪里知道,我难以割舍之心。”他厚待赵王,赵王也对他恭敬,如此不好?他也知道总要一天去面对,但他总希望他在时这一日不要有。

    襄城看着皇帝唏嘘感慨,突然道:“阿爹知道赵王叔要粮食多是用在军中,为何不换他物与之?”

    皇帝一怔,哂笑:“几车粮食耳,难道就能抵千军万马?”

    “既几车粮食也不能使王叔最终得偿所愿,不过一时得逞高兴,父皇又何必给他,送去就受灾的百姓一条性命不好么?”

    皇帝哑然:“我……我本……本就要太子……”

    “父皇初心不改,为何言行相悖?”襄城即使是在质问,都是缓缓的语气,并不让皇帝觉得盛气凌人,“父皇必是期望赵王叔能在藩地好好的做藩王,一生尊贵无忧。又为何与他粮食?使他以为多一分成算而多一分逆乱之心?”不给他东西,让他觉得自己不能成功而放弃不是更好?

    既然皇帝愿意念着赵王,襄城就从赵王处开始说,至少,皇帝要太子即位的心从没动摇过。皇帝倒没想这个,他只想赵王得到粮食必用于军中,赵王虽从未亲口说过有反心,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皇帝只想满足赵王所请,而后加强京师军备,以此作为对应。这般矛盾到令人发指,皇帝却做得不急不躁。

    “爱之适以害之。”襄城观察皇帝脸色,又道。

    皇帝觉得此言甚刺耳,他看向襄城,目光不复柔和,淡淡道:“此国事,你休要多言。”

    “父皇舍利益而以亲弟待王叔,此即家事。”

    皇帝被驳,目光愈冷:“依我儿之见当如何?”

    襄城坦然道:“舍本求末,舍近求远,道所不取。”既然您想要的结果没变,何必绕一大圈子,直来直去不是更省事,“大郎年幼,尚不能记事,赵王此时熄心,再不提皇位,大郎成年后,必不追究。”赵王能放弃么?自然不能,不过一个说法罢了。

    “父皇如今日这般,与他粮与他铁,与他这个与他那个,集腋成裘,积少成多,赵王实力厚则心高,日后定酿大祸,小则大郎罹难,大则苍生罹祸。为赵王计,为大郎计,为苍生计,父皇必要有所决断。”

    皇帝略有失神的望着襄城,他不爱听朝臣说赵王坏话,因此即便谢回那等直臣也从没机会对他摊开了说,他所听闻的向来是赵王如何不好,将祸及东宫,或是连氏陌氏等人称赵王孝悌仁善,却无人与他说长此以往,对太子不好,对赵王亦是不好的。他不由的便照襄城的话里去想,若是赵王今势力微弱,何以敢有反心,若无反心,则能与东宫两处安生。

    “然,然则,如今赵王已然……”皇帝吭吭绊绊道。

    “亡羊补牢,犹为晚矣。”襄城知道已经说动皇帝了,微微心宽,而后道:“儿不懂朝政,父皇不如请宰相商议。”

    “为何是宰相?”

    “宰相不偏不倚。”

    果真不偏不倚?皇帝看向襄城,心中顿起无力与涩然,连他女儿,都会算计了。他摆摆手:“你回去,我召宰相来说。”

    襄城如言退下。

    长恩在殿外旁观全过程,知道皇帝动摇了,这粮多半借不成。他奉诏来召临淄侯,没什么犹豫的将全过程详详细细说完后,心中颇不自在。他从前是个好太监,正直得不得了,不肯轻易出卖机密的呢。

    算了,多做做就习惯了,欠了柏郎好大一个人情,总要还。长恩自暴自弃的想道。

    柏冉做事并没瞒着临淄侯,因此临淄侯是知道她收买了长恩的事的。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就用上了,且还是先他用上的。

    到了昭阳宫,皇帝直接就问:“卿看这粮借好,还是不借好。”

    临淄侯很缺德,故意去刺皇帝的心,要与襄城公主前后呼应,他恭恭敬敬的道:“此陛下家事。”

    皇帝顿时就黑脸了,一个个都怨他将国事做家事来处置,都不满他很久了罢。连他都不满,况乎赵王!等他不在了,赵王怎么办!皇帝又开始心疼弟弟了。

    黑脸的皇帝道:“卿何做笑语?此国之大事。”

    临淄侯做恍然大悟状,道:“陛下有何决断?臣必躬行。”讽刺完皇帝国事家事混淆后,他又开始讽刺皇帝在赵王一事上经常采取一言堂,不够民主,不把大臣当回事。

    皇帝简直要气死了。先被公主看似轻柔实则严厉的说了一顿,说的他满心愧疚,找来宰相,又被他讽刺,襄城和柏赞之是说好了的吧!

    就算真的要气死了,皇帝依然不得不忍气吞声,好生道:“吾欲听取卿之见。”

    讽刺的差不多了,临淄侯决定好好说话,皇帝也是有尊严的,他也不好太过不把有尊严的皇帝不当回事。

    襄城殿下已打开大好局面,临淄侯不趁机推一把,日后传出去,谢老头定要骂他,闵老头也要冷眼。闵氏重礼法,虽未表态,但其实很明显是赞成象征正统的太子的。

    这事应该交给阿冉来的,也好看看她机变能力。临淄侯颇是惋惜这么好的让他孙儿锻炼的机会要错失了。

    “臣之见,不当借。粮食不多了,灾民却很多。”临淄侯做忧国忧民好大臣状。他是不党争的好大臣。

    这个没有对赵王肆言抨击,皇帝稍稍舒心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