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第五十六章一切因果

红萝卜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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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康熙四十六年,这年的九九重阳节,皇帝玄烨与往年一样,率皇太子、皇子、诸王及亲贵大臣,奉仁宪皇太后登高,随行的还有后宫诸妃、皇子福金、诸王福金等。说是登高,其实不过登的不过是与紫禁城相距不到一箭地的景山。

    景山是座经元、明两朝,用客土人工堆叠出来的土山,山东北隅则建寿皇殿、观德殿等殿亭楼馆(1),整座山郁郁葱葱,而为了应节,寿皇殿周遭,依着山势建筑,陈设有以菊花摆出的各种如意图案。寿皇殿前,三面张有营帐,内有宴席,诸王大臣按次就座,女眷们的宴席则在另一侧。

    殿内正中,仁宪皇太后高坐其上,玄烨站在一旁,伺候仁宪皇太后用膳,身为皇父的玄烨不坐,作为儿子的胤礽、胤禔等人哪敢坐下。以至殿内靠前的座次空空如也,倒是排得比较靠殿门,及殿外营帐中旁支诸王大臣,经过一番赐茶赐酒后,便再无拘束,与同席及周遭座次的亲朋好友开怀畅饮。

    眼见旁支亲贵及近臣们都已把盏言欢,自己的宝贝孙子们,一个个束手束脚,侍立在御案下首,仁宪皇太后哪里舍得,不过她深知玄烨的脾性,也没直接命玄烨退到一旁落座,反倒由得玄烨布菜,浅浅吃过几口,又接过玄烨奉上的菊花酒,饮了小半盅后,仁宪皇太后用眼尾余光,扫了眼在屏风旁伺候的阿纳日。

    阿纳日是仁宪皇太后的贴身宫女,乖巧伶俐,一向很知仁宪皇太后的心思,这时接到仁宪皇太后的目光,马上便让太监将刚采下的茱萸奉到御案前,仁宪皇太后望了眼那些茱萸,微笑着便对玄烨道:“哀家老眼昏花,皇帝你来挑。”

    太监很知机,马上便跪着挪进两步,把高举头顶的托盘,奉到玄烨面前,玄烨并没推搪,放下手中筷子,转身就低头仔细打量托盘里的每一束茱萸,选出盘中结子最为饱满,枝叶最为翠绿的一束,双手捧起,回身垂眸,毕恭毕敬询问道:“殿下,可否让儿臣为您戴上?”

    仁宪皇太后没有回答,玄烨就见一只保养得很好的玉手,从他手中拿过那束茱萸。从宝座上起身的仁宪皇太后,拿着那束茱萸,站在玄烨身前,仰头望着玄烨发鬓间的斑白,也未叫玄烨低头,而是自己垫高双脚,仔细地把茱萸插到玄烨耳旁发间。

    玄烨诧异地望着仁宪皇太后,这些年来玄烨不是没有体会出来,自己这嫡母对自己始终带着点疏离,即时是皇祖母孝庄文皇后走后,这二十多年玄烨对仁宪皇太后是始终如一的恭敬,仁宪皇太后仍旧对他不甚欢喜,倒是已不在了的兄长裕宪亲王妥得嫡母欢喜。直至今日,仁宪皇太后这个举动,玄烨终于觉得,嫡母对自己敞开了心房。

    玄烨幼失慈严,虽然仁宪皇太后是他名义上的嫡母,可无论世祖章皇帝生前身后,他们母子之间都接触有限,直到孝庄文皇后离世,及至几年前,裕宪亲王亦离开,无论玄烨乐意与否,仁宪皇太后都成了他玄烨,在世间上最亲的尊长,仁宪皇太后终于肯放开成见,完全接纳他这个儿子,这怎能不叫玄烨激动。

    仁宪皇太后望到,激动得双眼发红的玄烨,心里不禁为自己之前的固执懊悔,先帝驾崩后这四十多年中,她因不喜玄烨的性情,认为玄烨为人太过圆滑,而冷落这个皇帝儿子,想起玄烨一直对自己的恭敬有加,仁宪皇太后甚至觉得有些后悔。

    仁宪皇太后拉起玄烨的手,走回御座,望着殿内一旁的红柱子,骤然想起数十年前,也是在这里,当时虽然丈夫的至爱董鄂妃也在场,但丈夫福临竟也难得地分给她半张笑脸,甚至为她说起重阳节的典故。

    回想起从前的仁宪皇太后,回头感叹地对玄烨笑道:“从前哀家曾听你阿玛说过,重阳节了登高、喝菊花酒、插茱萸能添福添寿。这最美的一束茱萸,当然要让额娘为你戴上,做额娘的,谁不盼望着自己的孩子,能添福添寿,身体安康。”

    “额娘。”玄烨从未如此真心诚意,叫过仁宪皇太后作额娘,额娘两字滑出嘴边时,玄烨眼眶里滚烫的泪水,亦再也忍不住,夺眶而出。这些泪水里包含的辛酸与苦闷,除了玄烨再也没人能体味出来。

    仁宪皇太后见玄烨这样,自己也感动得泪眼朦胧,更是抽出手绢,举手就去为玄烨擦拭泪水。殿内原本在欢饮的诸王因位次离得远,也不知皇帝因何落泪,这时全都吓得停下了杯筷,也不敢吭声,只面面相觑。

    皇子们站得近,自然知道个中缘故,特别是胤礽,经过最近一年来被玄烨的一再冷落,更能体会玄烨的心境,而在场唯一够资格上前劝说的人,也只剩下他这个东宫,胤礽毫不犹疑就走了上前,劝慰玄烨:“阿玛莫要伤心……”

    玄烨抬头望了眼胤礽,出于习惯颌首后,又微微靠向胤礽,等玄烨止了泪水,由胤礽陪着退到后间,整理过仪容,再出临。御座上的仁宪皇太后,对胤礽关切玄烨的举动,大为赞赏,朝对胤礽露出个淡笑,提醒玄烨道:“皇帝你也来为太子选一束茱萸。”

    可不知为何,玄烨听了这话,微微一愣,并未遵旨,而是道:“太子尚幼,此束茱萸当奉母后佩戴。”

    这话咋一听,似乎并无不妥,仁宪皇太后也未听出异样,以为玄烨不过是孝顺,便也就由得玄烨,为自己戴上茱萸。等玄烨为仁宪皇太后插好茱萸,转身便对胤礽随意道:“太子你也选一束茱萸戴上吧。”其语气中的生硬,听得胤礽顿时发悝。胤礽怎么也没想到,皇父玄烨对他的不满,已经到了连掩饰都不愿再掩饰的地步。

    这一切仁宪皇太后看在眼里,急在心中,只是后宫不得干政是祖宗定下来的规矩,她在太子一事上也就不能随便插话。等皇子们各自落座,胤禔瞄了眼御座上的玄烨,见玄烨未注意自己,便马上转身,笑着就谢身后一排的胤禩:“幸亏八弟你方才提醒了我,要不是我也像那没脑的老二,上前去劝皇父了。八弟还是你说得对,皇父这人从不愿于人前示弱,更别说让我们这些做儿子的,看见他哭得狼藉的样子,刚才上去劝他,非但不能讨得他的欢心,反倒会招致他的怨恨,既然皇父爱哭,那就让他哭个够吧。”

    胤禔这话虽然说得细声,可坐在他周遭的兄弟全都听到了,胤禔也不顾忌,还对胤祺等人露齿而笑,等他对上胤禛那张已经黑下来的脸时,这才有所收敛。宴席进行过半,坐在胤祥隔壁的胤祯,被个太监悄悄儿请了出殿。

    捧着个托盘的阿纳日,正等在殿外,胤祯意外地望着阿纳日,也不知这个备受祖母仁宪皇太后宠爱的宫女,冒然找自己出来是为何事?

    好在阿纳日也没让他多猜,就把托盘奉到他面前说:“这束茱萸是太后赏阿哥的,太后有旨,着阿哥不必谢恩,好好戴上就好。”

    虽说有旨不必谢恩,胤祯还是朝殿内行了个礼,然后在阿纳日等人的目光下把茱萸戴上,想是一向偏疼他的仁宪皇太后,想到他从小到大,灾祸接连,所以特意赏下这茱萸,希望能为他添福添寿。等他把茱萸戴好,阿纳日等人便回殿复旨。

    可已经出了来的胤祯,则不想再回去寿皇殿。上辈子他在这寿皇殿里,一圈便是十年,这辈子再旧地重临,胤祯每次都是从跨进寿皇殿那刻起就会止不住恐惧,将近十年的禁锢,只要会想起就叫人不禁毛骨悚然。

    迫不及待地逃离寿皇殿后,胤祯也不敢随意乱走,因为在寿皇殿周围,不但有诸王大臣在宴饮,还有诸女眷的宴席。他沿着条小径,绕过寿皇殿,一直走到观德殿南墙,三道小桥前突然停住了脚步。小桥南侧的林荫下,花开如荼的曼陀罗华叫胤祯望之惊心。

    胤祯很记得,这里种的是四大天花之一,洁白的曼陀罗华,往年开出的一直是洁白无暇的花朵,为何到今年竟开出这如血的花球。似乎有股力量推着胤祯走向这片花海,站在连片怒放的曼陀罗华旁,勾起胤祯想起刚才皇父玄烨对二哥胤礽的态度,大哥胤禔幸灾乐祸的话,还有四哥胤禛冷下的容颜,眼前这片殷红如血的花海就像是有人刻意用血染红一般,预兆着康熙四十七年即将到来,无论他胤祯是否乐见,他们兄弟都将按照各自的命轨走下去。

    或许……或许明年染红这片花海的血,便是来自他们兄弟。一想到这里,胤祯不禁打了个冷颤,倒吸冷气,没等他镇定下来,冷不丁听到后面有把声道:“弟弟,你可是觉得身子有哪里不舒服?”胤祯惊得当下转身,朝花丛里连退两步,惊骇地望着胤禛,这才勉强站定。

    胤禛愕然地望着,依旧惊魂未定看着自己的胤祯,连声道:“是我,是哥哥,弟弟你怎么了?”

    “哥哥你看,你看这些曼陀罗华它们变成了红色。”胤祯低头四顾惶恐道。动作间,胤祯连自己耳边的茱萸,滑落了花丛中都没察觉。胤禛不明白胤祯为何如此惊恐,一步跨入花海,弯身把那束茱萸拣起后,将胤祯扣到自己怀里说:“弟弟抬头,抬头看着我。”

    胤祯依言抬头,望到胤禛澄清的双眸,眸子影出的自己何等慌乱,胤祯这才意识到自己失态了,也许是重临寿皇殿,令胤祯受了刺激,又或者是对步步逼近的康熙四十七年,产生的焦虑,令胤祯几乎控制不住自己,幸亏有胤禛在旁。

    胤禛很耐心,直等到胤祯呼吸平顺,这才仔细为胤祯将茱萸插回发梢间,略带不满道:“方才弟弟你没听到玛嬷说的话吗?重阳节登高,喝菊花酒、戴茱萸,能添福添寿。”说话间,胤禛已经把茱萸为胤祯戴好,再又霸道道:“我不许弟弟你将此事视为儿戏,今日里这束茱萸,你一定得给我好好戴着。”

    胤祯知道胤禛这番话完全是为了自己,他怎能不知好歹,点头就答道:“是,哥哥。”

    “你也别胡思乱想,它们不是曼陀罗华,是曼珠沙华。”胤禛拍了拍胤祯后背,细声解释道。

    “曼珠沙华?这里何时改种了曼珠沙华?”胤祯也知道自己刚才是冲昏头了,好好的曼陀罗华,又怎会开出血红的花朵,他早该想到必然是改种了天花中的另一种曼珠沙华。

    “上年玛嬷来观德殿进香的时候,对洁白的曼陀罗华似乎不甚喜欢,殿下便命凌普派内务府花匠改种别种花卉。凌普一时拿不定主意,向殿下请旨时,赶巧我当时也在,殿下问计于我。《法华经》中有云‘佛说此经已。结跏趺坐,入于无量义处三昧,身心不动,是时乱坠天花,有四花,分别为:天雨曼陀罗华、摩诃曼陀罗华、曼珠沙华、摩诃曼珠沙华。而散佛上及诸大众。’,既然玛嬷不喜白,那不如改种朱红的曼珠沙华。这些曼珠沙华当是那时种下的。”胤禛笑着解释道。

    在胤禛眼里,胤祯这次实在有些大题小作,而胤祯内心却充满惊讶。胤祯万万没想到,竟是二哥胤礽命人把曼陀罗华换下,又是四哥胤禛命人种下曼珠沙华,这一切冥冥中似乎总有因果定数。

    作者有话要说:(1)来自百度百科。同时请注意,康熙朝时的寿皇殿与现存的寿皇殿,并不在同一位置上,现存的寿皇殿是乾隆十四年,渣乾移建的,之前寿皇殿并不在景山中央,而是在靠近东北隅的位置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