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回 暗生情

异月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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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初冬的雪,如期而至。

    只是,积雪的云层似乎不堪重负,纷纷从玄青天幕上垂向九华山的叠嶂重峰,渐渐化为淡青sè的雾岚,纱一般缠绕于高峰之巅。放眼望去,天、云、山已无分别,彼此相溶了一般。

    白雪生情,眷恋大地。有如碎玉琼屑,随风轻舞在重山旷野中。落入桃花涧时,簌簌有声。益发显得此处山涧,沉寂幽宁。不多时候,数十里的古桃树上,万条枯枝已经变成了积玉磊晶的琼枝,绵延起伏着一片洁白。偶有北风吹过,重枝摇曳,摆荡着空灵的雪影。

    一涧瘦水没有完全冰封,悠悠缓缓,流淌着细碎的水吟。当雪花落入冰冷的水中时,好似一群顽皮的雪灵,随水漂浮许久,才归为雪最初的形态:水。

    玄魌静静的伫立在仙缘洞口,望着眼前令人沉醉的雪景出神。他觉得,此时的九华山,就像一幅展于天地之间的水墨画卷,浑然天成的美,雪染云绘的韵……

    一片雪花从他的眼前飘过,他心有所动,从容走出洞府,来到林间宽阔处,聚念招出龙珠赤焰枪。他橫枪而立,剑指一抹,盘龙金枪上,瞬间腾起了上明真火。

    熊熊火光令他红眸一凛,暗聚真气,提枪一抡,扫起一阵劲风,零乱了落雪。随后,行枪直刺,刺出一道火光,仿如金龙吐火……

    悄然而来的夜灵,见到石室里空无一人,心下诧异。沉吟片刻后,一路来到洞口。当她看到在雪中舞枪的玄魌时,驻下步子,静立在一片暗光中,默默欣赏着他的龙凤之姿。

    他的枪法,一如她记忆中的那样,快、准、狠。行枪之时,枪锋上暗藏的千金之力,是夜叉一族独有的力量。夜灵微微一笑,原来,他们两人竟然有这样深的牵系……

    雪花依旧飞舞不息,渐渐的,状如鹅毛,势如飞絮,纷繁于天宁地静中。

    染火金枪,挽起朵朵火光明艳的幻影,搅乱了飞雪原有的轨迹,越发零乱于枪风中。舞到兴处的玄魌,斜扫一枪,洒出的气劲,震落了千枝上的积雪,如棉坠地。忽地,他暗提真气,临空飞起,踏着一树枯桃,化身一道墨影,冲空而去。与此同时,他橫挥金枪,扫出的枪风有如看不见的利剪,横荡了空中雪帘,霍然裂开一片无雪。

    转瞬间,数不尽的鹅毛雪花,复又接上了雪帘,自顾飘下,却被枪身上的赤焰无情灼去,化为一朵又一朵小小的气云,散于风中……

    夜灵不由的轻声赞叹:“好枪法……”

    在空中踏雪行枪的玄魌蓦地一滞,暗自收敛气元,复又踏枝落地。又是一片满枝间乱雪飞扬,他落稳了脚根。这才看到藏身于暗洞中的夜灵。骤然间,一双红眸中,有如星落一般,闪动着欣喜的光芒。

    他暗动心念,将龙珠赤焰枪化为金光,收入盘龙冥印,缓步走到洞口外,拱手笑道:“魌献丑了!”

    夜灵将自己的欣赏之情藏在宽大的黑锦风帽下,暗自端详了他许久,和声道:“看来,你已经大愈了。”

    玄魌笑道:“三真riri去太圣玄窟为我采仙草医治,自然好的快。”说完,望着夜灵的风帽,无奈的摇头道:“你整ri如此的遮藏自己,又是何苦?”

    夜灵微怔,随后淡笑一声:“我本无心示人,也非有意遮藏。我就是我,随心而为。”说着,缓缓掀去风帽,凝着一双水光紫眸,平静的迎上了玄魌的红眸。

    不知因何,玄魌心头一悸,像是被针刺了一下。反倒是他先垂下了眼,像是无法承受夜灵的目光。

    风雪中,玄魌的气劲,还没有完全纳入体内,周身腾着一层看不见的灼浪。随风落下的雪花,竟然在玄魌的身外,化为白sè水气,散在夜灵的眼中。他是与三真不同,三真就像一位心神自在的逍遥仙,云淡风清。而他,容颜虽然冷峻,内心却像一把上明真火,透着无声的热情。

    风,轻声嘶吼着,将几片随缘的雪花送入暗洞中。夜灵轻轻抬手,接往了几片。这些雪花,就像落入了冰盘一般,即不消融,也不离去。

    望着掌中的白sè晶灵,她幽声道:“虽然,我已不是曾经那个浑身透着yin寒之毒的厉鬼,但是,我始终是个没有体温的冥夜叉。”

    玄魌这才注意到,夜灵一直将自己藏在一片暗光中。他分明感觉到,她的内心是极度渴望光明的:“你身上穿的乌金斗是我师叔坤yin所织。这件法衣,是可以避光的。你却为什么,不愿意走出黑暗?”

    夜灵轻轻吹走了手里的雪花,凝眸于玄魌脚下的那方光明。虽然,重云遮蔽了太阳,天光暗淡。但是,那方光明,似乎怎么也照不进她的心:“法衣虽然可以避光,却挡不住多少阳气。说起来,你我亦是yin阳相隔之人。”说着,目光一路上行,再一次与玄魌目光交集。

    这一次,玄魌没有躲避,坦然的凝视着夜灵的紫眸,不觉中,红眸里悄然聚起一丝暖如旭ri的温情。这一刻,他才算是真正认识了她。

    当一个人近在眼前时,可以看到她的样貌,听到她的声音。然而,心与心之间的距离,却十分遥远。此刻,夜灵的心空灵而清透,他仿佛能在她的心中看到自己。

    他忽然转身,举目望着白雪皑皑的清净世界,朗声道:“想必,四月时,这里桃花似海,仿如人间仙境吧!”

    夜灵笑道:“正是如此。你父亲很会挑选居所。”

    “来年,桃花再次盛开时,你可愿意与我一同赏花?”

    说这话时,玄魌依然背对着夜灵,她看不到他的表情,只是从他的语气中,听出几分弦外之音:“桃花再次盛开,你若来了,只是回到故居,再自然不过。而我,与明媚的chun光无缘,也与这一涧桃花无缘。说起来,我只是仙缘洞的一位过客。”

    玄魌骤然回首,不解的望着夜灵,眼里莫名生出几分忧虑和留恋。是的,她说的没错,仙缘洞曾经的主人是他的父亲夷龙,夷龙不在了,他理应是此洞之主。只是,他若来了,夜灵将往何处去?这些ri子,他竟然没有想到这些。

    沉吟良久,玄魌收敛神思,正声正气的询问夜灵:“魌想向姑娘求取一物,还望姑娘成全。”说着,已然拱手拜向了她,令她猝不及防。

    如此大礼,令夜灵心生疑虑,慌忙伸手扶他。然而,一只素手却停顿在暗光里。望着洞里洞外两光交汇之处,雪舞光中,zi you自在,她的眼神莫名黯然了下去:“你不必如此多礼,但说无妨。”说话间,那只素手已经垂下了许多无奈。

    玄魌并未直身,大有逼迫之态:“魌,求的是姑娘的一缕青丝……”只是,他已经抬起了眼,凝望着轻扬于夜灵脸侧的青丝,红眸中眷恋已生。

    夜灵微微垂首,犹豫不决。她万万没有想到,玄魌所求之物竟然是她的青丝。给,不妥。不给,亦不妥。

    然而,就在她暗自斟酌时。玄魌悄然取出藏于靴中的一把镶玛瑙银柄匕首,闪身上前,在夜灵脸侧轻轻一划。一道雪光闪过,青丝已然落下,他伸手接住,揣入怀中。随即,退身洞外,笑而不语。

    玄魌此举,令夜灵愕然,不知所措的圆睁凤目,望着他yu言又止。

    玄魌却神情自若的拱手微笑:“失礼了……”

    蓦然间,夜灵笑了起来,淡而婉然,像是释怀了一般。

    然而,她的这般笑靥,实属难见。

    透过纷扬于眼前的雪花,玄魌静静的凝望着这抹仙般笑貌,不觉中,已然将它刻入心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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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ri后,骤雪初霁。群峰覆雪,直耸于青天之下。被清朗的阳光照出连绵起伏银白巨浪。如此纯粹的雪的世界,仿如凝固了所有的天灵地秀,静谧无声,却荡人心魄。

    三真与夜灵一起,在仙缘洞口送别玄魌。

    半月有余的相识相伴,竟然令三人生出离别之惜。

    只见三真将一个红漆木盒交到玄魌手上,悉心嘱咐:“这是灵芝固本丸。你虽然大愈,但是气虚之症,还有余根。这一盒药,每ri一丸,吃完后,方才除尽余症。”

    玄魌伸出双手,恭敬的接了。虽然,他想言说谢意。但是,说了也只是一句空言,不如领受大恩,来ri图报。

    三真又将悬在洞中近三十年的息香的画像赠于玄魌:“将此画带给你的母亲。这本就是我为她画的,如今由你带去给她,算是安慰她的余生吧。”

    玄魌望着三真,似有千言哽喉,一时又无法言说。只能暗含着谢意用力点了点头,接过来背在身后。

    赠完余物,三真高深一笑,从怀里取出一只画在纸上的黑马,抬手扬于空中,道:“劳烦你送他一程。”

    骤然间,一声马嘶,穿越重林,徘徊在风中。纸上,黑马悄然逝去,唯有一张空无一物的白sè画纸,辗转落在雪中。随着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它已经踏雪而来,披着一身金sè阳光,立在众人眼前。玄魌暗赞:好一匹雄姿傲然的汗血宝马。

    三真从容上前,牵起缰绳,送到玄魌手中,笑道:“它只能伴你七ri,七ri后,自会随风化去,你好自珍重吧。”

    玄魌默默接过缰绳,沉吟了片刻,毅然翻身上马,朗声道:“大恩不言谢。来ri,魌自来探望二位友人。”说着,一双红眸,凝定在藏于暗光中的夜灵身上,似有惜别之伤。

    三真微微一怔,顺着玄魌的目光望去,只见夜灵倾身静立于深洞里,低垂的风帽将所有的表情和心绪遮蔽,令人难以揣摩。良久,她轻启红唇,轻声道:“一路保重!”

    汗血宝马似乎开始不耐烦了,焦躁的在原地转圈踏蹄,踩乱了一地积雪,嘶喷着不安的热气。

    聚时欢,离时愁。只是,有聚便有离。

    玄魌终于沉下所有的离愁别恨,蓦地双腿一夹,催马离去。只见宝马昂首嘶鸣一声,霎时间,一足踏雪,三足腾空、飞驰而去。

    疾风般的墨影,掠过重枝雪影,渐渐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