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回 黑色马蹄印

异月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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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了宣政殿,玄魌行走在大明宫二道宫门里的朱漆雨廊下。身后,那些建在琼台御基上的重重殿影,渐渐远去。

    手里握着的几卷公文,是德宗命刑部尚书令从今年沉积的案卷中寻出来的。这些案子是原、泾、陇、岐、四州的刺史,季终结报疑难案件时,呈上来的新案卷。

    也许,这些案卷原本会被封存在刑部尚书府的存案格柜中。如今,却因荣安郡主的死,重见了天ri。因为,所有案件有太多共同点,不得不让人起疑:死者皆为女子,死时面带微笑,验不出死因。

    荣安郡主的死令德宗震惊,震惊之余是无法抑制的疑虑和不安。有她在时,或许能消解他对定远候秦煦的一丝疑心。毕竟秦煦手握重兵,驻扎在长安门户。心无二意也就罢了,若要图谋造反,更是近水楼台。

    所以,荣安郡主一死,便少了一双眼睛,也少了一丝牵制。因此,德宗一大早急召玄魌,命他彻查此案,不为别的,只为缓一缓他的疑心病。

    其它州府的案子,与荣安郡主的死,也许有关,也许无关。这一切德宗不得而知,玄魌也不能肯定,只能做为一条或可追查的线索。只是,查与不查,结与不结,对于德宗而言并不重要。

    二道宫门外的宫道上,早有宫墨狸牵着两匹悬光骢等候玄魌。见到他那道黑sè身影闪出高大巍峨的虎头金钉朱漆宫门时,黝黑的脸上,微显笑意。

    玄魌来到宫墨狸面前,从手中抽出一张文卷,展开来递给他:“这是荣安郡主的验尸格目,你且看看。”

    宫墨狸接了,蹙着浓眉细细的看了一遍,沉声道:“怪啊!无毒,无伤,无病,甚至面带笑容,这不是寻常的尸相。”

    玄魌点头道:“我也是这样想的,圣上忧虑的是定远候会因荣安郡主的死生出事非,我担心的却是,或许又有邪物出世。”

    宫墨狸将验尸格目卷好,还给玄魌,笑道:“担心没有用,查案要紧。”说完,牵起一匹悬光骢,送到玄魌身边。

    黑sè面具下,玄魌会心一笑,将手里的文卷放入牛皮马鞯下挂着的蓝锦格袋里。转眸望着已经翻身上马的宫墨狸笑道:“你这一句,点中要务了。”说着,轻身一跃,翻上马背,打马而去。

    宫墨狸含着笑意,打马紧随其后。

    疾驰的两匹骏马,踏起两道轻尘,渐渐远去。急促的马蹄声,回响在宝相花方砖铺就的宫道里,一阵风吹过,也没了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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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荣安郡主的灵堂就设在秦候府的小东院里。这里前一夜还是红灯高照,后一夜便是白灯高悬。这样的变迁,越发显得世事无常。

    在秦雄的迎领下,玄魌和宫墨狸行走在通往小东院的碎石小径上。刚刚进入小东院的朱漆月门时,见到一位中年男仆引着伽摩耶迎面走来。

    玄魌的目光不由的被这位宝气十足、相貌非凡的年轻僧人吸引。他驻下步子,望着双目微垂的伽摩耶,步态从容的与他擦肩而过。

    玄魌不由的缓缓回首,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朱漆月门外,耳边唯有清脆的锡杖环音,越过白sè花墙,响在小东院里,萦绕不绝。

    玄魌不禁问秦雄:“这位僧人是?”

    秦雄的神情颓然一暗,沉声道:“他是来自西域的高僧,法号伽摩耶。原是嫂嫂请来为家父诵经延寿的法师。谁知,嫂嫂莫名而逝。他便守在嫂嫂灵前,做了七ri的超度**。今天,法期以满,他便请辞了。说起来,真是世间少见的大德,家父施舍的银钱,他分文未取。”

    然而,玄魌微微眯起了眼,望着朱漆月门愣神。不知为何,他总觉得,当他望着伽摩耶的背影时,心里有一种很古怪的感觉,又一时说不出怪从何处生。

    望着玄魌的黑sè面具,秦雄看不出他的表情。但是他知道,眼前这位是德宗的亲外甥,在他面前必须谨言慎行。于是,轻呼道:“大人,家父在灵堂相候。”

    玄魌回神,点头道:“失礼了。”说着,迈步前行。心里却一直晃动着伽摩耶的背影,挥之不去。

    进得灵堂时,玄魌微微一怔,因为这个灵堂过份讲究奢华了。

    白sè的细锦银莲花孝幔,悬于满堂,幔下皆以守魂金铃装饰。一口金丝楠木嵌玉描金棺椁摆在一堂正中。镂花金海供案橫在棺椁前方。沉香木刻金凤灵牌被三足金龙香鼎里的浅灰sè烟雾朦胧了真颜。这供香也非同一般,是上等的引灵香。

    玄魌了然一笑,他知道,这一切都是秦煦做给德宗看的,也可以说是做给他看的。秦煦虽是功臣,也是老臣,缘何不知道德宗的疑心病,足以害他丢官丧命。想到这里,玄魌暗自转眸,望着一身素服的秦煦立在一侧对着郡主的灵位愣神,不由的心生叹惋。在德宗的治下为官为候,纵有一万颗忠心,怕也不够用吧。

    秦雄上前,轻声唤回愣神的父亲:“父亲,御探到了。”

    神游于远方的秦煦蓦然一怔,缓缓转身望着玄魌,微有涣散的眼中,突然间老泪暗涌,却强忍着不让落下。他沉着一把厚重的悲音道:“这样孝顺懂事的儿媳,世间难寻,竟然这样去了。都怪我这个做公爹的,一心放在练兵强军上,没有好好照顾她的周全。”

    玄魌虽是钦差,官位远在秦煦之下,少不得上前见了官礼,说道:“老候爷莫悲,要保重身体才是。魌此次来,就是为了查清郡主的死因,给圣上和候爷一个交待。”

    秦煦望着玄魌的黑面,似有安慰,抬手拭去眼中泪花道:“正是,郡主骤然离世,是有许多说不通的地方。”

    玄魌拱手道:“老候爷放心,魌定会尽心尽力。”

    说完,上前燃起三炷引灵香,插入三足金龙香鼎里,跪在郡主灵前道:“郡主贵灵在上,魌奉旨查案,如若叨扰贵灵清宁,还望海涵。”

    撩袍起身后,玄魌对秦煦到:“烦劳开棺。”

    秦煦会意,吩咐秦雄:“开棺。”

    厚重的棺盖被打开的那一刻,立在棺椁旁的玄魌和宫墨狸都微有sè变,不为别的,只为荣安郡主脸上那一抹已经僵硬了的诡异笑容。其实,笑容本身很美,却以一种恒久不变的样子,停留在一张已然发青的脸上时,给人的感觉是透心的幽森。

    面对着这样一副尸相,玄魌沉吟起来。良久,吩咐宫墨狸:“探七窍。”

    宫墨狸明白玄魌的用意,点头道:“是。”随后,从棕皮腰包里取出一根两指长的银针,此针是用道家圣水浸泡过的法器,通体银光四溢。

    持针的宫墨狸,最先刺入的地方,是荣安郡主的左侧耳道,深刺之后,取出银针凝眸细看。只见银针上的黑红sè血浆一点点化作一层淡红sè的烟雾,消散在众人眼前。

    宫墨狸神sè一变,急声道:“大人,你看。”

    玄魌望着银针,沉声道:“再探。”

    只见宫墨狸手起针落,一一探了荣安郡主的其它几个窍眼,银针带出来的黑红sè血浆均化烟散去。

    玄魌这才点头道:“果然不是死于命数,而是死于劫数。”

    秦氏父子惊异于眼前所见,却不得其解,父子俩异口同声的问道:“此话怎么讲?”

    玄魌抬手将宫墨狸手中的银针取过,举在秦氏父子眼前道:“此针名为探魂针,是道家法器。人若是死于命数,魂魄定会暂留于肉躯,四十九天后,或入幽冥,或入天道,或入轮回。如若死于非命,魂魄难安,也许早就被鬼差所擒,或是不知去往何处游荡。总之,不在肉躯。以探魂针刺七窍,取针之后,带出来的尸血凝固不散,说明魂魄尚在。如果尸血化烟散去,说明魂魄已失。”

    魂魄一说,在久战沙场的秦氏父子耳中,只听得将信将疑。秦煦问道:“这一探,是否是说,郡主为人所害?”

    玄魌将探魂针还给宫墨狸,轻轻摆手道:“不一定是为人所害。”

    说完这句,他转身离开棺椁,在灵堂里随意踱步,良久,问道:“这处通厢,是郡主生前的居室吗?”

    秦煦道:“正是,因郡主生前最喜欢这处小巧的别院,所以,特意收拾出来,设为停灵之所。”顿了顿,黯然的补了一句:“可怜她,也是在这里暴毙的。”

    玄魌点了点头,对宫墨狸道:“试试显踪灵符,看能不能探出些什么。”

    宫墨狸却犹豫道:“大人,这里分明没有妖气鬼气,显踪灵符怕是不会有所作用”

    玄魌沉声:“我知道,所以,只是试试。”

    宫墨狸只得依言,离开棺椁,立在堂中空旷处,请出显踪灵符,剑指一夹,以念力燃起符咒,重重点在地下,大喝一声:“现!”

    也许,这一次,玄魌试对了。

    就在显踪灵符燃尽的那一刻,一串黑sè的马蹄印缓缓从地下渗出,仿如一团团漂浮于地面的黑云,显而即逝。

    玄魌大惊,暗自凝着一双红眸,盯死马蹄印,一路追出灵堂。却见马蹄印在院角的海棠树下,隐踪匿迹,仿如未曾显露过一般。

    灵堂里所有的人,目瞪口呆的望着这奇异而诡谲的一幕,失神僵立。唯有从眼底缓缓渗出的惊惧是一样的幽冷。

    玄魌负手伫立在海棠树下,望着马蹄印消失的那块华盖纹地砖,陷入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