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回 秦候府

异月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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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平等寺的七ri里,荣安郡主却病了三、四ri。虽不是什么大病,还是惊动合寺。从清法师亲自带着寺内法医问了脉,开了几剂发散温补的药,并在药王殿做了祈福法。许是有佛法加持,第六ri的夜晚,荣安郡主的高热终于退了下去。

    病着的这几ri,她的心里一直惦记着一件事情。

    十月初六,是定远侯秦煦五十五岁的寿诞。往年,都是请平等寺里的僧人到秦候府小住,为她的公爹诵《无量长寿经》,做回向,直到寿诞结束。这件事,在她的心中的分量一如为秦英超度同等重要。秦英不在了,只有她能代替他多尽些孝心。不过,这几ri,她的心里莫名生出一份与以往不同的念头,请想那位西域来的僧人为公爹主持今年的诵经延寿法。

    高热一退,她便挣扎着起身,来到书案前,亲自写了拜请帖。

    红衣婢女少不得又要心疼她,捧来热茶伺候,轻声抱怨:“郡主,身子才好一些,何必这样。要是反复了,可怎么好?”

    荣安郡主抬眼望着她笑道:“放心,不碍事。明天我们就要回府了,这张拜请帖,你明天一早送去给那位西域僧人,万不能耽误。”

    红衣婢女接了贴子,放在袖里:“奴婢知道了。”说完,扶起荣安郡主,半架半送的往内厢的卧榻走去:“明天要回府,您的病也才见好,今夜万不可多劳神。养好jing神,方能抗得往一路车马劳顿。”

    说话间,已经将一脸无奈的郡主按倒在榻上,盖上了锦被。随后,含笑放下锦帐,自顾去了。

    只不过,郡主人虽在榻上躺着,心里却忐忑难平,不知伽摩耶会不会随她一同入府?

    次ri晨间……

    荣安郡主随众启程,从清法师亲领众僧在山门外相送,她举目望去,却不见伽摩耶的身影。

    山风拂过千树,吹落秋叶,在风中翻飞着黄sè的影。片刻不到,便是满地零落的枯黄,延展在蜿蜒的山道上。荣安郡主坐在马车里,望着前方的路上斑驳着支离的晨光,心里倍感失落。良久,轻声道:“走吧!”

    一声鞭响,车轮辘辘而动,马车渐行渐远。荣安郡主含着一抹复杂的眼神,久久回望着平等寺,似有难平之意。

    七ri时光虽短,却见一路上秋sè更浓了。夹道的红枫树,已然飘尽残叶,露出繁枝,在秋风中轻轻颤动。随处可见的野菊,也显出残败之相,原本金sè的花朵,枯萎着一团焦黑,再无芬芳。这般萧索的景,令车里的荣安郡主,平添一抹闲愁。

    途中,马车行进到一处弯道时,放缓了速度。举目望去,远处的田圃里新起的两座坟茔上,飘荡着白sè的灵幡。伽摩耶站在坟前,双手合十,静立无声。这个身影,仿如一道华光,亮了荣安郡主黯淡的眸,忙命人驻马停车。

    远处,伽摩耶迈着沉稳的步伐,向荣安郡主走来,他的神情异常平静,眼里却含着一抹谦卑的笑意。来到车侧,他轻宣佛号,垂目而语:“郡主下贴拜请,贫僧倍感荣幸。不过,贫僧只是一介客僧,万不敢在平等寺的众位高僧面前显露这份殊荣,只能在此故处相候。”

    荣安郡主听后,对伽摩耶有了更深的认识和敬佩,含笑道:“伽摩耶大师果然尊人尊己。请得如此高德为公爹祈福延寿,是我的造化。”

    伽摩耶笑道:“郡主谬赞。如此,难免要去府上叨扰一番。”

    荣安郡主颔首笑着,只见伽摩耶自顾端立在一位红衣婢女身后,目视前方,不再言语。

    郡主会意,吩咐一声:“走吧。”

    夯土道上,一行人鱼贯行走着。唯有车轮滚滚的声音迤逦不绝。与此同时,伽摩耶手里的琉璃锡杖,六环相触,清脆有声,加杂在车轮声中,非但没有被粗糙的声音掩盖,却似有一种力压群响的气势,分外醒耳。

    一路上,环声幽远,妙音如歌……

    凤州城,是一座广阔繁荣的城池。往来长安的客商、学者、游人都会经过这里。因此,这座荣城渐渐成了长安的门户之城,屯有重兵,是大唐重疆。所以,唐人总会亲切的称凤州城为守安城。

    凤州城南,胜平坊,礼仁道首,座落着若大的一处府邸:秦候府。这座重楼密瓦的高门贵苑,是德宗专为收复长安的大功之臣,定远侯秦煦建造的。

    神态威严的高大石狮,安静的坐守在五层青石高阶之下。两扇宽大的金钉朱漆雕花红门外,守着四位披甲持枪的家卫,个个虎背熊腰,神情肃穆。

    一向不喜欢讲排场的荣安郡主,最不愿意走的就是这样一道贵门。这道门,总会令她无故想念长安的亲人。于是,在她住的后宅小东院里,开了一道侧门,专供她自主出入。所以,黑蓬马车在家卫的眼前从容驶过,转过红墙,一如往ri的向东去了。

    其实,若大的秦候府里,人丁并不兴旺。定远侯秦煦虽不再征战沙场,却难弃宝刀,厌弃富贵。常年在凤州城西的军营里督军练兵。只有大节大庆时,才会回府小住。秦煦的夫人秦何氏,本该是一府之主,却在七年前因战乱与秦煦失散,从此杳无音讯。

    秦煦膝下只有两子,长子秦英已然逝去。次子秦雄奉旨镇守凉州,无召不得擅离职守,已经两年没有归府。所以,近年来,只有荣安郡主一人独自往这座华贵却幽寂的豪府里。虽然一府大小事,可以交给管家打理,不必她cāo劳。即便如此,在她看来,住的也没有什么滋味。

    入府后,她将伽摩耶安排在与她一墙之隔的小西院里供养。本想排遣家奴侍奉,却被伽摩耶婉言谢绝。伽摩耶说,他只需一ri两顿素餐、一壶粗茶,其它的殷勤照顾,都是罪过。

    荣安郡主本是常年与僧侣交往惯了的,所以,一切随着伽摩耶的自在意,由着他一人独往小西院,并安置了法堂,为秦煦诵《无量长寿经》,做回向。

    一切安置妥当后,已是黄昏时分。荣安郡主拖着疲倦的身躯,走入小东院的东厢房里,卧在橫置于窗下的绿檀沉香木榻上小憩。

    方躺定,耳边便响起了似有若无的诵经声。她没有想到,伽摩耶竟然如此勤勉。才落下脚,就开始了法事。她的脸上,不由的浮现出一抹欣慰的笑意。

    其实,她信奉佛教,也是秦英逝去才开始的。小的时候,最不喜欢这些僧僧道道,更不喜欢那些听不懂的诵经声。如今却觉得,唯有这样的诵经声,才能带给她片刻的宁静。

    天sè渐渐暗下,由窗而入的昏黄之光,像是被华盖纹青石地砖吸入地下一般,越来越淡。一行红衣婢女鱼贯走进东厢,前来掌灯。不一会,一方玲珑之室,便被数盏落地式鎏金团云连枝盘灯照的通明无比。

    透过眼前橫着的一屏一人高的白纱底绣五彩牡丹屏风。一个鸡翅木绣架隐约在屏风上的斑斓花影中。绣架上绷着一幅上等正红sè细锦,一个若大的金丝正楷寿字,只绣了一半。这是荣安郡主特意为自己的公爹绣的寿幔。是寿宴那一ri,挂在正堂的装点之物。

    这方寿幔却是个极为重要的物件。自从荣安郡主嫁入秦家以来,年年都是她亲手绣制。在秦煦的眼中,任何寿礼,都比不过这一方高挂在正堂墙上的寿幔。因为,此幔出自一位皇贵之手,是他的无上荣光,不知引来了多少道艳羡的目光。

    看到这方寿幔时,荣安郡主猛然翻身而起,自语道:“怎么才绣了一半?”说完,暗自算计着寿诞的时ri与绣工的进度是否相当。片刻,她的眼里泛起一丝焦急之sè,看样子,寿诞之前是完不成了。

    于是,她唤来一位贴身婢女,吩咐道:“明ri去刺史府,将青莲小姐接来小住。如若孟夫人不放心她的千金,一并接来就是。”

    婢女笑道:“奴婢知道,您一定是想青莲小姐了。”

    荣安郡主伸出一指,点了她的额头,笑道:“就你鬼多,还知道什么?明天把事情办好了,别再像上次一样,惹的孟夫人以为咱们拐了她的心肝,卖到爪哇国去了。”

    婢女笑道:“孟夫人也真是小气,总这么死看着青莲小姐,以后定要嫁不出去了。”

    荣安郡主不解:“何出此言?”

    婢女强忍着笑意:“郡主您想啊,青莲小姐邂逅心仪公子时,后面还跟着丈母娘,可是个什么情景。”说着已经捂住嘴,笑而不止。

    荣安郡主被她这句话真真是逗笑了,假意嗔道:“哪里来的这么大胆子,敢在我面前嚼我这个义妹的舌头?”

    婢女笑道:“知道郡主最疼青莲小姐,奴婢明天一定把青莲小姐给您完完整整的接来,定不让孟夫人跟来。”

    荣安郡主笑着斜了她一眼,这才叫她退下。

    这么一闹,她的一身乏气倒散了几分。起身缓步绕过牡丹纱屏,来到绣架前,望着在灯下折shè流光的细腻红锦,淡淡的笑着。

    自从那一年在平等寺偶遇青莲后,得知她是凤州刺史孟子良的独养女儿,便将她认做了义妹。从那以后,青莲时常走动,到秦候府陪她说话解闷,伴她熬度寡居的寂寞时光。小小的一个丫头,倒是一枝难得的解语花,不仅心灵神秀,善良仁厚,身上还独有一股令人心醉的异香,见者无不称奇。所以,荣安郡主对青莲多了一分另眼相看,并发自真心的喜爱青莲。

    明天,有了青莲来帮着一起绣,不用几ri,这幅寿幔便会完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