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回 梦落桃花

异月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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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灵说:胭脂的口中的夷龙,法力无边、无所不能,是一个无意间留于凡世的神人。这样的人,都不能与自己的所爱白头偕老。何况生前的我,只不过是一介草民。人世间因情而暖,因情而美。然而,情却是世间最薄脆易损的东西。往往被无常的世事碾碎,散在难以左右的轮回中,死在人们的心里。我突然想起了空也,像他这般拥有无上智慧的出家人,能否洞彻情这个字。能否解释,世事为何要留下许多伤痛,折磨敢爱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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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昏时分,夕阳渐沉。只在天边铺展出一片灿烂的霞光,一头追着夕阳,另一头连着暮sè。

    乐游原,是长安城的至高之地,站在这里,可以览尽满城繁华,也可以遥望天际。

    仲chun时节,樱花、桃花、玉兰花、紫藤花、紫李花一片片盛开在原上,繁如花海。花树间穿梭着踏chun的皇亲贵胄,随处可见长袖轻舞的盛装仕女和锦袍高冠的风流公子,呢喃着软声细语,相约在黄昏后。

    息香公主伫立在乐游原上,仰望着天边绚丽的五sè云霞,眼眸之中所怅万千。她的鬓边白发渐增,一张略施薄粉的脸上愁纹纵横。晚风拂过,扬起公主的锦裙,在夕辉下闪烁着昏黄的碎光,卷展翻飞。一抹倾长的影子,斜斜的拖在她的身后,随着夕辉光舞暗自移转。

    长安城踏chun的地方很多,她最喜欢乐游原,因为这里离天最近。夷龙是从天上来的,不知这一片瑰丽的晚霞,是否也染透了他所在的那个世界。

    一件湘sè百花团纹斗篷,轻轻落在公主的肩上,玄魌轻声嘱咐:“母亲,晚风寒凉,我们回府吧。”公主默不作声,贪恋着天边的晚景,似乎不愿意收回远游的心神。玄魌见状,不再言语,负手立在公主身后,默默的陪伴着她。

    玄魌知道,母亲一定沉浸在遥远的往事里,只有在那里,才能与父亲相会。自从知道自己的身事后,就愈加珍惜与母亲相处的时光。认真的陪她吃饭、细心的督促她吃药。与她一起静观chun花秋月,默望夏雨冬雪。一年又一年,一ri又一ri,蓦然发现,她已经很少照镜理妆,也很少过问世事。只将时光打发在凭栏依窗、遥望天际中。

    然而,玄魌即不劝说也不阻止。常年沉默在黑sè的面具后面,将所有的表情与世隔绝。因为,他不愿意让人知道,他与他的母亲一样,不经意间,就会想起自己的父亲。这便是往事的力量,有如滴穿石一般,凿透厚厚的岁月,一点一滴落在脑海里,越想忘记,却越愈加清晰。

    渐渐的,暮sè吞尽了最后一丝霞光,墨一般波在天上。长安城中,华灯初上。千家万户的飞檐墨瓦隐约在一片熹微之光里,与天边的暮sè相溶,不分彼此。

    公主突然咳嗽了两声,黯然说道:“回府吧。”

    两位红衣婢女挑着半人高的白绢宫灯垂首走在前方,息香公主与玄魌行于其后。路过花园时,公主看到园角有两株桃花开的如火如荼,突然驻足说道:“魌儿,陪我去看看桃花吧!”说完,示意婢女将一盏宫灯递给玄魌后自行退下。

    一弯初升的枊眉弯月,踟蹰在宫墙之上,将熠熠清辉洒在朵朵桃花上。粉sè的花朵,在这样的夜sè中,少了几分娇艳,多了几分清雅。

    公主从地上拾起一朵过早凋零的桃花,眼中流露出惋惜之情。轻声说道:“人有青chun少年时,也有风烛残年ri。就同这花儿一样,迟早都要败落的。魌儿,我是不是老了许多?”

    玄魌心头一紧,想回答却不知该怎样回答,只得说:“母亲平ri里应该好好保养才对。”

    公主颓然一笑:“我知道,我老了。如果你父亲还在,他的容颜却是不会老的。倘若真是这样,现如今,我与他会是什么样子呢?”

    玄魌暗自一惊,这是母亲第一次主动向他提起父亲,惊喜之余,有几分难解。他虽然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在公主面前,却从未说起。公主也知道坤yin已经把一切都告诉了玄魌,却也和从前一样,什么也不愿提起。但是,今ri为何会这样?

    公主淡然一笑,将目光落在一树桃花上,语气幽然的说道:“每到桃花盛开的时候,我总会梦到你的父亲。我们一起在桃林里赏花,却不忍践踏落英。你父亲是一个心地善良的人。只不过,容不得人做恶。”

    玄魌沉默,将目光落在地上,看着落英逐风,心里似有一丝难言的悲伤。

    自从空也大师告之他,夷龙是一位天来胜业净土的天夜叉后,他便收集了许多关于天夜叉的书籍、史料,潜心研究。这那书籍竹简,已经被他翻旧、甚至翻烂。渐渐的,他越来越了解父亲所在的那方世界,也越来越了解自己。与此同时,他也越来越寂寞,因为他本不该降生与此。

    望着黯然失神的玄魌,公主叹道:“我一直不愿意与你说起他,是因为皇兄。”

    玄魌嗤之以鼻,冷声道:“圣上为何难容与我,就因为我是天夜叉的后代,就因为我与人有别……”

    公主打断了玄魌的话,神sè中满是忧虑:“你的父亲……太过强大,强大到让皇兄害怕,怕他威胁大唐的江山。做为一个君主,在他的心中,最重要的莫过于江山了。因你有上明真火的奇术在身,又因为是他逼死了你的父亲,他担心你会聚兵谋反,更担心你会复仇……”

    玄魌冷笑一声:“圣上过虑了,江山不是凭一人之能得之,更不是凭一人之能坐之。父亲是天夜叉,福报之深,也不是一个皇帝能比的。”说完这些,他长叹一声,仰望着弯月幽声道:“而我,要这江山何用?”

    公主摇摇头:“树yu静,而风不止。皇兄对你颇为忌惮。”说到这里,她目光深沉的凝视着玄魌说:“我终有一ri会永离人世,活着也只是为了你。”

    这句话里,分明隐含深意,玄魌却不愿深思。只是觉得心口发闷,像是压着一块千斤磐石一般。他急声道:“母亲,世上也许有长生之法,如果有,我必定……”

    听到“长生之法”这四个字时,公主神情一冷,眼里缓缓涌出难言的哀伤和愧sè,她沉声道:“傻孩子,人若能长生,那便是神了。人终是人,脱不了生老病死的命数。何况……”说话间,公主将暗闪泪光的眼,投向风中轻颤的桃花:“他已经不在了,我独活,有何意义。”

    玄魌理解母亲的心思,也知道自己将要面对的未来。但是,这些话从她的口中说出来时,依旧令他难以承受。他哀声道:“母亲为何要给儿子说这些?”

    公主淡淡一笑,是看透了世事炎凉之后的豁然:“我想念夫君,你想念父亲。我们的思念,皇兄绝难相容。你难道没有察觉,他越来越疏远你了吗?我希望,你不要记恨他,更不要与他对抗。就当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没发生。只有这样,才能消解他的疑心,保你一世平安。”

    望着母亲几乎垂泪的眼,玄魌压抑的说道:“只要能让母亲安心,儿子什么都可以去忍。”

    公主抬起手,轻轻扶掉了玄魌肩上的一朵落花说道:“不是忍,而是忘。我已然做不到了,希望你能够做到。这样,就算我魂在九泉,也能安心。”

    背在身后的手暗自握拳,颤抖着一丝隐怒。压抑着翻滚的心绪,玄魌没有开口说什么,只是微微颔首。

    良久,公主暗自叹息一声,摆了摆手道:“去吧,我想一个人静静。”

    玄魌将宫灯挂在桃花树上,嘱咐道:“夜风伤身,母亲不要久留就好。”说完,不放心的望了望自己的母亲,暗叹着转身离去了。

    公主伫立在盛开的桃花下,目送着玄魌离去,哀婉的眼神中,暗藏着留恋和不安。

    德宗即位之后,曾多次安排她再嫁。她将自己关在府里,不吃不喝、以死相拒。终于保全了自己的名节,却彻底激怒了德宗,兄妹情份越来越淡薄。这些年,她riri煎熬在对夷龙的思念里,却不敢在德宗面前表露半分。她的余年已经不多了,玄魌是她活在这世上的唯一理由,她的隐忍为的是他的平安。

    二十年来,她不止一次在想。与夷龙成亲生子,是不是错了。

    起初,她只是为了报答相救之恩。后来,却将一颗芳心暗许。年少懵懂,从来没有想过红颜易老,更没想过自己区区几十年的寿命,如何陪得了千年的时光。这一切,就像岁月的惩罚,不会放过任何人。然而,先走的人却是夷龙。只留下花开一梦,长伴枕边。

    终究不是彼此的良人,却将此生之情一点不剩的付尽了。桃花涧里的万株花树,总是会在每年的chun季开在她的梦里。繁花下站着她的夫君,身披金甲、器宇轩昂,深情且默默的凝视着她。可是她总也不能靠近他,每进一步,他便退一步。那区区几步,却是生离死别的距离。

    梦醒之时,泪水浸透秀枕,冰凉凉一片。伸手一触,冰冷便从指间渗入心间,令她清醒而绝望的意识到,在她有生之年,是不可能再次回到那个桃花盛开的地方了。原来,一切并非缘,而是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