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家书

异月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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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灵说:我的故事,始于唐代,只是生的年份不好,没能赶上开国时几位明君治下的盛世太平。我在世的时候,帝号德宗。粉饰太平的背后是朝政不安、乱党横生、贪官倍出。

    在这样的浊世里,百姓们有如蒲草,没有安稳的ri子可过。我的两位哥哥都被征了军,先后死在平叛朝廷乱党的战事里。母亲因为哥哥们的死,伤心过度、早早离世。家里只有我与父亲相依为命,种得几亩薄田,聊以为生。直到那个风雪交加的寒夜里,我与父亲救起一位书生后,我的命运,因他而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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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德宗,建中二年(公元781年),八月初九,常州刺史府,后宅……

    昨天夜的魆风骤雨,催损了一院草木,骤然间生出几分萧索的秋韵。五sè交融的菊花却顶住了风雨无情,旁若无人的怒放在幽静的西侧院角。

    开的最盛的几朵,重重的坠在枝头,油绿的花枝不堪重负,弯身垂向地面。带着几分湿寒的秋风拂过荣花,吹落了丝丝残瓣,卷起一阵浓香,轻盈的送入西厢。房里挂着的妃sè锦花幔帐随风飘荡,将缕缕菊香荡出几分若隐若现的幽然意境。

    房中,杨含烟用一双养的极好的细白玉手捧着一封信,一动不动的僵立在刻暗花棕漆圆桌旁,无论是清风还是花香,她都无动于衷。一张美艳的粉面上,压抑着yin沉的怒火,jing巧的五官渐渐扭曲。

    这封信她看了不下十遍,信里的内容已然背下,却依旧紧紧的盯着它。捧信的手不由的颤抖起来,皓腕上的金玉手镯相互碰撞,发出细碎的脆响。她幽幽的抽了一口凉气,愤然将信重重扣在桌上,怒呵一声:“chun香,去把老爷喊来!”

    丫鬟chun香不敢怠慢,诺诺的应了一声,迈着细密的步子,去了赵承恩的书房。自打伺候她家小姐以来,从未见过小姐如此动怒。

    书房里,赵承恩坐在书案前,捧着圣贤书默声朗读,一盏香茶在侧,一顶香炉生烟,一派悠闲在眸。他从前是一届穷苦书生,现在是一州刺史,官居五品,惬意于心,再自然不过。

    一头香汗的chun香站在书房门外高声道:“老爷,夫人有请!”

    赵承恩皱了皱眉头,似乎是因为丫鬟打扰了他的雅兴而感到不悦,他沉迟着声音问道:“何事?”

    chun香吞吞吐吐:“奴婢不知。只是……只是夫人她……在生气呢!”

    闻得自己的夫人在生气,赵承恩的心里突然有些沉闷。打发了chun香先回去,自己慢悠悠的走向后园。然而他不知道,等着他的并不是一场简单的夫妻拌嘴。

    撩袍踏入西厢之际,他的嘴角立刻勾起了温柔如水的笑意,轻声问道:“夫人,因何恼怒?”

    杨含烟极力克制着即将崩溃的情绪,冷眼示意丫鬟、婆子们都退下。而后,将那封信递给他,yin沉着脸问道:“你不是说自己父母双亡,不曾婚配嘛?这封家书从何而来?”

    家书这两个字使赵承恩嘴角的笑意瞬间凝固成一抹愕然,心头猛然一抽,一种不祥的预感在心底深处弥漫着一片寒意。他看似从容的接过书信,眼睛却急速扫读着信里的每字每句。渐渐的,脸上血sè褪尽,一片带着蜡sè的煞白从肤下缓缓透出。忽然,他噗通一声跪倒在杨含烟面前,沉默了!

    杨含烟压抑的愤恨终于爆发了,两行清泪夺眶而出。哽咽道:“赵承恩,当初你对我爹说自己不曾婚配,现如今平白的冒出了妻女?你应该知道,若不是我嫁于你,若不是我爹提携于你,你怎会有今ri?我们杨家待你不薄,你却要欺骗我。我倒要听听,你如何解释?”

    赵承恩不语,只是默默的跪在杨含烟面前。他是个城府极深的人,知道此时多说无益。杨含烟见状,猝然发起狠来,放下所有的矜持,上前对他又撕又打。赵承恩不语言,也不抵挡,任由她发泄。

    杨含烟如此这般有如疯妇,终是因为她对赵承恩的情太深。

    四年前,长安秋叶一树红时,她第一次见到了金榜题名的他。不知为何,他俊秀面容和儒雅的谈吐,令她怦然心动,竟然瞬间生出了爱慕之心。她不顾父亲反对,硬是嫁给了他。成亲以来,两人如胶似漆,还育有一子。杨家的四个姐妹中,只有她的夫君没有纳妾,她一直以为自己是他的唯一,并以此持傲。然而,这封家书却打破了她持傲的底气,这样的变故她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

    打累了、哭累了,杨含烟顶着一头散了形的发髻瘫倒在地,嘤嘤抽泣。赵承恩见状,膝行到她的身边,一把环住她,急切的辩解道:“夫人,爱之深、忧之切。当初瞒你,是怕你不肯下嫁于我,更何况我与雁娘的情份并不深。夫人宽宏大量,原谅为夫吧!”

    半晌,杨含烟望着赵承恩哽咽道:“夫妻四载,如何原谅不得?只是……你要拿你这雁娘怎么办?接到府里,她做大我做小嘛?”

    赵承恩知道这是她的气话,他不可能这样做。如果真的这样做了,必会得罪自己的岳丈大人。

    他紧紧的拥着杨含烟,抬手轻抚着她的背,压低了声音,吐出缱绻之语:“说什么傻话,今生今世,我赵承恩的夫人只会是你,永远是你。你放心,我会给你个交待。只求你原谅为夫,不要声张此事,为夫在这里谢过夫人大德了!”

    这一翻情意绵绵的话,如同一贴灵药,将杨含烟心里的怨愤化去了几分。只要她依旧是赵承恩今生的唯一,什么都可以商量。

    赵承恩见她脸sè有所好转,忙将她扶起安坐。一边理弄着她散乱的鬓发,一边轻声安慰:“夫人莫要再气了,都是为夫的过错!”

    对于赵承恩所谓的交待,杨含烟将信将疑。她微眯着一双哭红的水目,直视着他的双眸,冷声问道:“你要将雁娘怎样?”

    赵承恩思索片刻,学着戏里的腔调唱道:“还能怎么样,一纸休书罢了……啊……!”

    他的这番逗趣,令杨含烟破涕为笑,娇嗔道:“你这没良心的,将来遇上貌美的,是不是也要把我休掉?”

    赵承恩拱手赔笑道:“岂敢,岂敢呀……”

    杨含烟不依不扰:“雁娘美吗?”

    赵承恩蓦然一怔,却很快聚回神思,抬手摩挲着杨含烟梨花带雨的脸颊,柔声道:“夫人……休将娇花比杂草……”。他的语气非常诚恳,因为他知道,这种诚恳正是杨含烟最想要的。

    面对赵承恩的亲昵,杨含烟娇羞的一边躲避一边说:“青天白ri的,莫让下人看到!”。

    一直立在门外的chun香,听到屋里不再有争吵声,长长的舒了一口气。看到天sè渐晚,是到了安排晚膳的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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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更已过,夜sè深沉。赵承恩的书房里却亮着一盏孤灯,伴着无心睡眠的他。

    静坐于书案前,盯着桌上的家书,眼神中充满yin鸷。他想不明白,自己已从雁娘的生活里消失了六年之久,居然能托人送来家书。如果他坐视不理,说不定她会找上门来,如果真的找上门来……

    嘶……赵承恩抽了一口凉气,他真不愿意往下深想。揉着发疼的鬓角,在书案上铺好纸张,提笔写了休书两个字后,笔下蓦然一顿,实难再书下文。

    回想当年那个风雪寒夜,如若不是雁娘父女救了他,他早已成为了一把冷死骨。又亏得雁娘的父亲卖掉自家田产资助他进京应试,才有幸遇到杨含烟,得了今ri的官位。

    说到底,雁娘一家都是他的恩人。读圣贤书的人,应该知恩图报才对。

    可是,不休掉雁娘,隐瞒婚史的事情让杨含烟身居高位的父亲知道,定不会与他善罢甘休,他的大好前程也会因此成为过眼云烟。就算把休书捎于雁娘,如若她不服,依旧寻来。到了那个时候,一定会闹的他身败名裂。

    心烦意乱的赵承恩,把手里的毛笔胡乱丢在书案上,从椅上起身,踱步于书房。

    今ri之所得,十分不易,让他因雁娘而放弃,是绝不可能的事。虽然杨含烟跋扈善妒,又是庶出。但,毕竟是锦衣玉食、绫罗绸缎供养出来的官宦小姐。更何况生的美艳,言语举止有着无限的娇俏风情,这些岂是雁娘能比。当初与雁娘成亲,只不过是没有选择的选择,毫无情爱之意可言。要不是这封家书,他不会、也不愿想起雁娘和女儿青莲,如果她们都不存在该多好……

    骤然间,赵承恩止住步子,纠结的表情莫名的舒展成一抹高深莫测的平静。那种难以言喻的烦躁不安,正从心底悄然隐退。因为,他脑子里反反复复的想着一句话:如果她们都不存在又会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