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小胜了吧

豆八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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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到蔡小纹自报名号。参鉴的大多数陶师都吃了一惊。他们中有些消息灵通的,已经知道苏釉遭袭,大概不能参加陶鉴。但他们未必想到名不经传的蔡小纹会代替苏釉参鉴。蔡小纹虽然被公主钦点为官陶,但在宜兴的陶师眼里,她不过是用些奇形怪状的陶器恰巧讨了公主的喜好罢了,不可和她师姐苏釉相提并论。所以有人吃惊中多少还带着一分窃喜。看来苏釉果然参加不了,而蔡小纹不足为虑。

    站在高台上的陶会会长看见蔡小纹到场,知是泰斗改变主意。他唤过一名侍者,贴耳交代了几句。侍者领命而去。不多一会,会长再看四周座位,已能发现几位警觉张望,目光炯炯的大汉。这便是会长向泰斗承诺的会尽力之事。若有人想在光天化日之下干扰蔡小纹比赛,应该是做不到的。

    那面扎了红绸的铜锣还没敲响,司仪先问蔡小纹:“这位姑娘,可是筑莲工弟子,蔡小纹?”

    蔡小纹朗声回答:“我就是蔡小纹!”

    司仪见蔡小纹光身而来,什么也没带,想是她不知道规矩该提醒一下:“蔡姑娘,今天比试塑形。可以自带工具。你若没带,现在能差人去取。”桌上的竹刀,不过是最最基本的工具。当今天下,绝大多数陶师所用工具都比较简单。但就算再简单,都会需要一两把较为精巧的工具辅助塑形。苏釉算是个例外,她有能铺满一桌的各类工具。除掉她这种例外,在场的陶师们都或多或少地自备了工具放在工案上。所以司仪才会这样提醒蔡小纹。

    蔡小纹拿起案上竹刀,在手上翻了两翻,觉得握着还算顺手,便对司仪道:“不用。我用这把竹刀就够了。”

    话音刚落,观赛百姓们发出低沉的惊声。陶师们都转头望向蔡小纹,大多神情不屑。谭花想对蔡小纹笑笑,可是她自己太紧张,挤出个笑容像哭似的。

    司仪听蔡小纹这么说,也不苦劝,举起双臂喊道:“那么,本次江南陶鉴,启!”

    噹!

    清脆的铜锣声,悠悠转转,拉开了宜兴人视为大事的陶鉴序幕。

    十几位侍者下到场地,给每位陶师分陶泥。一个侍者端了一个泥塔放在中央空地最前面的高案上。泥塔九层,行话称为“九宝塔”。陶师们需要用相同量的泥还原这个泥塔。每一层都必须雕刻得符合标准。塑雕得越精细巧致,层与层之间的间隔就越小,那么能够塑的层数就越多。此项要求在规定时辰内,陶师最少需要塑九层。若少于九层,即判为此项失败。若多于九层,且每层都符合标准,则塑得越多,得分越高。江南陶鉴规则是分项比试,当场制作,每项计分。依次为,塑形,烧制,上色,此次还加入了了紫砂,最后则是陶师自由制作一个陶器,作为比试的一个大项。所以每一项比试,都需要陶师力争上游,才更有可能地问鼎优胜。

    倒水,和泥,分块,蔡小纹每一步都一丝不苟地完成。塑形,是她自信的一项。她庆幸塑形放在第一项比试。她没看出在场陶师们对她的轻视。她只想着要雕个一鸣惊人的泥塔。让自己成为冷箭凶手的眼中钉……

    她斜眼一看,右边的谭花已经雕出了塔的底座。速度真是快……蔡小纹心中一笑,用没占泥的手背揉揉疲惫的双眼,然后不慌不忙地把和好的泥放在转盘上,弯腰开始制作“九宝塔”的第一层……

    乒呤乓啷……桌案上的碗杯壶盏尽数被扫下,摔碎在地上狼藉一片。苏釉垂头伏进左臂,倒在桌上,呼呼喘气。一地碎片,说尽了她的心情。之前苏釉睡醒,难得不见有琴博山等在床头要帮她换药。她想着不能再卧床不动,便自食其力地起床。艰难地穿衣,小心地洗漱,都还勉强完成。直到她想倒杯水喝,只是用右手两指捏了下茶杯,麻痛就从手上伤口处上窜,瞬间整个右手臂都剧烈疼痛起来。疼得难熬,苏釉心中焦烦顿起。压抑不住的燥热,伴着大吼,带动了还能动的左手把桌上的无辜的摆设全部扫下,摔个粉碎。

    “呼……呼……”苏釉大口喘息,坐回圆凳,捏住左袖把脸上的冷汗擦净。一边擦汗,她一边自言自语,竭力让自己冷静:“焦躁无用,焦躁无用……就算,就算右手再好不了,我也不能废掉……我还要养小蚊子呢……苏釉,苏釉,振作起来……”她强撑起身,慢慢向外挪步。

    泰斗和有琴博山都不在家。苏釉猜想大概是去看陶鉴了,也不多想。倒是那只还没出现的蚊子,让她牵肠挂肚。

    蔡小蚊子,还在无锡不回来吗……欺负我现在是独臂姑娘收拾不了你是吧……你等着,你给我等着……苏釉恶狠狠地要蔡小纹等着。她刚想摆出个凶恶的表情,右手就像是感应到一样,及时地一疼,直接疼歪了苏釉的眉眼。“这都第三天了,还这么疼。难道真的要废了……”

    这么想着,待在家里也是烦闷。苏釉心情沉重地出了门,从小街挪到大街慢慢地走着。街上行人很少,连摊贩都不多。看来陶鉴对宜兴人的吸引力真不一般。苏釉伤痛在手,愤惧在心,是一点都不想去看陶鉴。她漫无目的地沿街走着,心里开始认真思考如果自己真的不能再做陶了,该如何打算……

    如果不能做陶,家里的陶铺必定大不如前……苏釉盯着脚尖走路,右手垂在身侧,一点都不敢用力:虽说大窑师傅们做的陶器不会受影响。可是那些陶器毕竟普通。没有我的九品陶做加持,苏家陶铺终究会沦为平庸陶窑,被其他陶师吞掉。好在小蚊子现在已经是官陶,以后玉峰又只有一名官陶了……

    想到这里,苏釉心中酸楚,长长一叹。她是真心热爱制陶。右手如果废了,相当于她的人生跟着废了一半。另外一半,还需要她自己找到:要么做个陶商?依着家里的陶铺,就用大窑出些普通陶器,也做陶器生意?哎,我不爱经商啊。可为了生计,只能……肚子好饿……

    肚子饿,这个可以暂时压出苏釉一切烦恼。她抬起头四处张望,想找个饭摊填饱肚子再说。不远处的街角正好有个小吃摊,苏釉买了二十个羊肉馅包子,用干荷叶包了一大包。三个包子下肚,她心里有底般地喘了口气,放慢了拿包子的速度。紧挨着小吃摊是一个画摊。苏釉怀抱包子,扭头去看那画摊的招牌幡布旗。

    “画画不是你想画,想画就能画……”苏釉不由地看一个字读一个字,读一个字嚼一口包子。

    本是埋头作画的摊主听见苏釉在读自己的幡布旗,抬起头笑道:“姑娘画画吗?”

    苏釉小吃一惊,忙咽下包子看去。见摊主是个年轻女子,身上红袍已经洗淡,但是干干净净。相貌则不似衣袍这么清贫寒酸。只是这么抬眸间,那女子眼波流转,流光带水,娇美动人。五官精致,颇有山水画中古典韵味。正好她是名画师,这长相和职业倒是相配的很。

    苏釉心念一动,想起自己来:我也会画画啊!右手毕竟不是斩断劈开,应该不至于完全不能用。手掌虽不能灵活自如,拿笔还是可以的。画画,倒也是一条路……

    想到这里,她便坐到摊前那条板凳上,把手上包子放回荷叶里:“姑娘想画什么?”

    红衣女子不由得轻笑:“你想画什么我就画什么啊。要不就画你的半身吧。”

    “好,好。”苏釉有心想和她多聊几句了解一下画界的行情,以备自己万不得已转行,便在她动笔后攀谈起来:“姑娘怎么称呼啊?”

    “我号‘小陈大人’。”

    “小陈大人?这倒不多见啊……”

    “嘿嘿,发小叫着玩的,叫着叫着街坊都这么叫了。其实哪里是什么大人啊,就是一穷卖画的。嘿嘿。”

    苏釉听她说话还算直率,也就不拐弯抹角了,直接问道:“你这一个画摊,能应付得了日常用度吗?”

    小陈大人看眼苏釉,落下一笔:“够呛。我是跟发小一起住。她在书馆教书,能补贴着家用。还能凑活过。”

    听她这么说,苏釉心中希望之火黯淡了些:“这样……”

    “不过没关系。我现在在攒钱。等我凑够了路费买只好笔,就去京城画司考一个画师通牒。这样就能到画馆里教画了。画师的月俸相当不错了。干个几年,还能开家小画馆!”小陈大人眉梢都透着希望,话音里全是欢喜:“一切都在路上,不过是时间问题。嘿嘿。”

    她的乐观,又点旺了苏釉差点熄掉的希望火苗。对她来说,考画师不成问题,甚至开画馆都不是问题。这笔银子她还是拿得出的。比较起来,瞬间她就比小陈大人在人生道路上要快个好几年。小陈大人都满怀希望,她又为什么要悲观呢。苏釉想通这点,终于露出笑容,坐得笔直,心说道:小蚊子做陶师,我做画师,也算是相配相对。我也能养得起她。人生真是没有死胡同啊……还能在小蚊子做的陶上作画,那还算我们两个合制的……哎呀,我怎么早没想到啊……有小蚊子在,我并不会和陶绝缘啊……

    苏釉正在那抱着包子,由苦到甜地胡思乱想。这边陶鉴的比赛已经到了如火如荼之时。大多数陶师都完成了九层塔的塑雕。但是大多数中的大多数,完成九层后也就停下了竹刀。九层,已经是他们的极限了。而山色工的谭花,正在给第十二层塔雕顶。已经没泥了,这是她最高的塔顶。当划下最后一笔螺旋纹时,她暗自松了口气。当场制作变数很多,再强的陶师都是失误的可能。而她做到了十二层,完美地发挥,必定能得个很高的分数。

    噹!又是一声锣响,这是提醒全场,比试时间就要到了。谭花放下竹刀,刚想抹掉脸上的汗珠。突然听见自己左边的蔡小纹向司仪发问。

    “请问江南陶鉴里‘九宝塔’最高做到几层?”

    全场皆愣。司仪不明白蔡小纹问这个何意,也就依实回答:“十五层。出自钟红工。”

    蔡小纹点点头,弯腰把自己面前那个泥塔最尖端的一点泥再捏出个极小的殿檐。谭花在旁边看着,很奇怪蔡小纹是要意欲何为。她看不清蔡小纹那个塔到底做了几层,但是她能看见最上面刚做出来的檐角。比半个指甲盖都小的檐角还没有竹刀刃厚。想用竹刀雕出檐上的瓦痕根本不可能。

    只见蔡小纹放下竹刀,伸手拔了头上一根头发。

    “啊!”谭花极低声地惊呼。她忽然就明白了蔡小纹的意图。果然,蔡小纹俯□去,用头发丝勒住泥檐。柔软的黄泥在头发细丝下,被划出美妙的瓦痕。而被发丝压向旁边的余泥,在蔡小纹两指之间,捏成了个小如米粒的塔尖。蔡小纹的九宝塔,完成了。

    噹!第三下锣声响起。时间到。

    侍者们纷纷跑进场地,一一数清每个陶师所做九宝塔的层数。一时全场噤声,只听见此起彼伏的报数声。

    九层……九层……多是九层,偶有十层,已是很难得了。当数完谭花的九宝塔后,观赛百姓对那声“十二层!”报以热烈的喝彩。大家都以为此项的胜者要是山色工了。凌小楼抿住唇凝视谭花的侧脸,抱紧怀里的嘟嘟。

    而他们忘记了还有一个人的层数没有报出。

    蔡小纹工案前的侍者紧紧皱眉,弯着腰把眼前的泥塔又重新数了一遍。加上这一遍,他数了三遍了。绝对没错。于是他直起身大喊:“十……十六层!”

    喝彩声骤停。司仪以为自己听错了,又问了一遍:“多少层?”

    “十六层!”

    大风又起,再次吹散了蔡小纹的长发。没束两个发团,她有些不习惯飘在颊边的长发。撑住工案,她抬手压住已酸涩至极的眼睛。四周鸦雀无声,她不需要去看他们是什么表情。因为,所有人都知道,这场比试胜者是谁了。蔡小纹听见身侧右边,竹刀落地的声音……

    “就要画完了,姑娘别心急。”小陈大人埋头给画上色,有好一会了。

    “我不心急呢。”苏釉心情好转,的确不急。就是右手的疼痛有点难熬,该回去上药了。

    就在这时,一位蓝衣姑娘走到小陈大人身后,拍了拍她的左边的肩,闪身藏到右边。小陈大人果然先向左望,不见人影,这才看向右边,笑得无奈又甜蜜。

    “真是的,我在画画啊。”

    蓝衣姑娘手上拿着几本书册,双掌合十笑道:“抱歉抱歉。”

    小陈大人又埋下头去:“今天怎么这么早回来。”她忽然想起向苏釉介绍:“这就是我的发小。熊孩子们都叫她林先生。”

    林姑娘向苏釉点头微笑,然后回答小陈大人的问题:“今天陶鉴,学生们都没心思念书。我索性让他们早点下学去看看陶鉴结果。”

    “画好……了!”小陈大人落笔,移动画纸给苏釉看:“姑娘你看看满意不?陶鉴每年都有,大家还是这么心心念念啊。”

    “这次不一样。我回来时听说,玉峰的那个师姐受伤了,她的师妹代替她参赛。这次陶鉴,很多变数啊。”

    苏釉刚看完画,正想夸小陈大人画的好。可听到林姑娘的话,她已然忘记了想要说什么。

    “你再说一遍!玉峰有人参鉴?!是不是叫蔡小纹?!”

    “对!就是叫蔡小纹。你知道她?”

    蔡小蚊子!你这个笨蛋!

    苏釉抽身就跑,撞翻了身后的板凳。小陈大人看她要跑,急了:“姑娘你还没给钱呢!”

    苏釉从腰带里抓出一把铜钱碎银子反手丢在小陈大人的画案上,继续跑。她右手不能动,垂在身侧,跑不快。而且随着身体的晃动,伤口的刺痛越来越剧烈。疼痛,苏釉已经不在乎了。她的心快要烧着,烧得眼睛酸涩却干得流不出泪。胸口沉闷,像压了块大石头般喘不过气:你这个笨蛋!我已经被人暗算,你为什么还要再去赴险!你为什么要替我参加……小蚊子,你不要出事!

    苏釉摇摇晃晃地竭力向前,好在路上行人很少,她没有撞到人流车马。当她跑到陶鉴的校场边时,观赛的百姓正在散去,乌压压的一片人。苏釉逆流而行,左手抓紧右手手腕,踮着脚尖焦急地寻找蔡小纹。哪里有蔡小纹的影子。苏釉被人群挤后退又冲上前,最终还是力气不支。周围人散尽的时候,她已经站在拐角的街上。

    小蚊子……你要是出事我也不活了……苏釉越想越严重,顾不得抹掉脸上的汗,正要跑进校场里面再找。忽然听见身后一个声音:“师姐?”

    苏釉恍惚转身。蔡小纹就站在身后,手上拿着个咬了一半的包子。

    “你咋来了?我快饿死了。刚去买了包子。啊,师姐你要吃吗,味道很……”

    啪!

    这一巴掌,打得包子翻落掉地,打得蔡小纹呆呆侧项,打得泪水不知怎么就模糊了视线。蔡小纹还没感觉到脸上将要散开的辣痛,自己就被苏釉单手死死搂住,肩膀上刹那就传来滚烫一道。

    “不哭……柚子……你别哭……”

    作者有话要说:我只是想圆小陈大人一个梦……不知道小陈大人的可以无视 哈哈

    师姐啊,画画的也不容易你就不要去抢人家饭碗了。乖乖做你的陶吧。

    小蚊子,让你家师姐抱个够吧。她都要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