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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外突然刮起了风，在这样潮湿的天气里，略带起了一些凉意。
福喜从一边走来，放下了窗户，又替公孙谨披上了一件衣裳，此时闻言有些不高兴地道：“少奶奶如何做此反应，少爷出身大户，自然从小请了夫子来教导。少爷对人是有些不妥的地方，可脑子其实聪明着呢，那一手字比那些秀才写得还要好。”
她说完还有些不忿，又去拿了纸笔放到公孙谨面前，一边磨着墨一边道：“少奶奶，您要写什么说给少爷听，定然会给少奶奶写得漂漂亮亮的。”
看着福喜有些胀红的脸，海棠有些莞尔。她走到坐子一边坐下，看着公孙谨的视线果然落到了沾好了墨的毛笔上。
公孙谨伸手拿起毛笔，执笔的手法没有一丝错误，他盯着前面的宣纸看了半晌，笔尖落了下去，在纸上游走起来。
海棠不曾下力气练过书法，对此道知之不多，但她也可以看见公孙谨落字端正，结构也不松散，一看就是练过的。他的字体近于行书，但无行书之放纵飘逸，书写虽快却过于内敛，就如被无形之力束缚住一样。
都说字如其人，海棠看着那一行行字迹，不知为何有些怅然。
“相公这字果然好看，我今日也不必自己丢那人了，只是平日里怎么没见相公动过笔墨，可是有什么缘故。”海棠有些奇怪地问道。
福芳有些黯然地道：“少爷自从……自从娶了那周氏，便没再动过笔了。”
海棠没有再问，她看公孙谨已经停了笔，便凑过去观看。只是她放了如今她只是个半文肓，如何知道写了些什么：“小童子，小童子，两……红……又哭又……”
“小童子，小童子，两角角，红兜兜，又哭又闹不怕羞……”福云拍着手道，“可是这儿谣，原来是这样写的。”
“我也是不懂的，只是记得那些字的样子，是少爷最爱写的。”福芳柔柔一笑，“毕竟奴婢六岁起就跟着少爷，看也看熟了。”
福云撇了撇嘴，没有答腔，又低头绣她的花。
海棠也听到就如没听到一样，她的注意力的确不在此处。她这个身体也还记得一些，是街口童子玩闹时常念的，这童谣又简单顺口，听福云念了一遍，海棠就记在了心里，对照着公孙谨的字，默默记忆。
她意识到自己找到了老师，困于后宅，又是个文盲，对此世界知之甚少，让她总有些不安。
海棠握住公孙谨的一只手，轻声道“相公，替妾身写一份食谱可好。”她语气轻柔，不带一丝侵略性，又肌肤相触唤起公孙谨的注意力，便让公孙谨的视线转了过来。
在与公孙谨相处上，两个与他从小长大的丫环自然更擅长一些，但古时地位之别使然，即使与公孙谨感情日深，一举一动也都顺着公孙谨，也不敢太过出格。
海棠没有那些顾忌，心理上又从来不真当公孙谨是个痴儿，加之……一些更深层次的交流，她也有些摸出了与这人的相处之道来。
刚过晌午，天上又下起了雨，雨水如同盆泼一样，空气中的水气充足的好似把一切都浸在了水里一样，让人更加难受。
“虽然说这个时候本来就多雨，可也雨也下得太大了。”福云望着窗外道，神情有些忧虑。
海棠道：“今天这么大的雨，想来也没有什么事了，你拿了伞，去见见你娘吧，在晚饭前回来就行。”
福云脸上一喜，那点忧虑早被她抛到了九天之外，欢欢喜喜的收拾了给爹娘弟弟的衣服，拿着油伞一头扎进了雨里。
屋外的雨更大了，衬得屋子里更加安静，也无人再说话。
只是这阵大雨好像令公孙谨的情绪更加的失常，他不停的写着那童谣，一张又一张，福喜拿了三回纸还不够。公孙谨连着一个时辰不停，那纸也弃了一地，也不见有停下来的意思。
两个丫环和海棠都试图劝说公孙谨停下来，却没有任何用处，只能想了法子，让厨房按往日的方子，熬碗安神宁气的汤药来。
若再让他这样写下去，那手怕就要受伤了。
福喜的表情最为着紧，拿了伞就去了厨房。
屋中又恢复了安静，不知过了多久，海棠理了理落在脸颊上的发丝，看向了福芳：“你可愿意给相公做妾？”
福芳抬头看了看海棠，沉默了片刻，又看了看公孙谨，轻声道：“回少奶奶，前几日家中来信，奴婢表哥在外做了点小生意，赚了些钱银，便想赎奴婢出去。”
海棠一愣，问道：“可和娘说过了。”
福芳一笑：“透露过一二，心中有些把握。”
“别的都是虚的，回家好好过自己的日子，亏待谁也别亏待了自己。”海棠忍不住道。
福芳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捂着肚子笑得前仰后合。海棠从来都是见她温柔浅笑，从来没见她这么笑过，顿时有些莫名琪妙。
“哎哟，哎哟，奴婢失了规矩，还望少奶奶莫怪。”福芳抹着笑出的眼泪，表情又收敛了下来，眉角满是温柔地道，“少奶奶此话说得是，奴婢也盼着和将来的男人和和美美的过一辈子，生下的孩子能堂堂正正做个百姓，就是不亏待自己了。”
她替公孙谨换了宣纸，静静望着他道：“奴婢虽只与少奶奶相处不到半月，但也看出少奶奶您是个心善的明白人，若是您在少爷身边照顾，奴婢也能放心了。只是喜儿那傻丫头，以后还要麻烦少奶奶照顾了。”
“少奶奶，宁神汤给少爷端来了，让奴婢来喂吧。”福芳说完，外面就传来了脚步声，颇有些急促。过了一会，衣摆湿了不少的福喜提着个漆盒进来，有些急切地对海棠道。
海棠点了点头，那边福芳已经去收拾床铺了。
那宁神汤静气安眠的效果不错，公孙谨安静地呆坐了一会后，睡意涌上了双眼。
待把公孙谨放到床上，让他安睡后，屋内的三个人都松了口气。
公孙谨睡下不久，海棠也觉得有些困了，还隐隐觉得有些腰酸。她嘱咐了福喜福芳一声，就准备进卧房去休息，却见院子里走进两个人影。因雨下得太大，又有雨伞挡住，看不清到底是什么，只是从衣服颜色来看，因该是公孙家的下人。
那两个人眼看着就要走到屋檐下了，其中一个突然脚下一滑，噗通一声坐在了水坑里。
“扑哧！”福喜忍不住笑出了声。
“喜儿，你去拿套旧衣服来，看那身形应该和你差不多。”福芳道，说完她撑着伞迎了出去。
那摔进水里的女子被人从水里拉出来后，似乎哭了起来，被福芳带进屋时一直在抹眼泪，而另一个陪同而来的，看衣饰是公孙家丫环的女子则转了回去。
“少奶奶，是曲小姐派来的贴身丫环红袖，是来送信的。”
“曲小姐？”海棠有些不解。
“我家姑娘姓曲，小字夭夭，夫人可还记得？”那跟着进来的丫环红袖半身都带着泥淋，一身浅色衣裙变得抹布一般，她一边抽咽着，一边吐字清晰地对海棠道。
说完，红袖从袖子里掏出封信来，递到了福喜的手中。
“……你先去换了衣服吧，以免着凉。”
海棠接过信，入手有些厚度，上面没有沾到一点水迹。走到桌边坐下，海棠拿出里面的信笺，不算大的纸张写了满满十张，那字迹虽然还是清秀婉约，但也算得上是蝇头小字了。
海棠来到这个世界后，真的很久没再如此凝神了，只觉得眼睛有些不适，缓了缓才看了起来，然后她反应过来自己是不太懂的，便没去费神。
捏着信纸呆坐了片刻，那红袖换了衣服出来，红着眼眶有些怯怯地道：“夫人，姑娘曾吩咐过，让我给夫人读信的。”
海棠觉得脸颊有些热，她轻咳了一声，把信交给了红袖。
红袖清清喉咙，音乐偏软的嗓音念道：“姐姐，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可想煞夭夭了。”
屋中的主仆三人都抖了抖。
“……姐姐可还记得杨柳公子那催人泪下的新本子……夭夭不忍那般美好的故事如此结束，便情不自禁提笔写下续作，送于姐姐一观。姐姐与我知已，想必不会议论夭夭是那不自量力之人……”
海棠身体放软，靠在了椅子上，表情淡淡地冲福喜道：“替红袖姑娘倒怀茶水来。”
红袖谢了一声，又念了起来：“上一回说到，那柳之卿高中状元，入了那翰林，真正是前途似锦。此人却是有情义之人，牙一咬，拒不与当朝宰相结亲，从三西巷中接了卢三娘，从此夫妻恩爱……星移斗转，岁月如梭……”
海棠的困意早在那一句如隔三秋时就醒了，鉴于曲小姐的难缠和创作热情，她便打算听听这位闺阁小姐的小说续作，也算打发时间。
她把这位小姐的礼物交给公孙夫人处理时，就等着她找上门来的一天，只是没想到这般快而已。不过这位小姐古灵精怪，可算是这个古板时代的一缕妖风，她也觉得颇有趣味。
海棠其实也是写过小说的，她那个时代，网络文学发展正盛，她空闲时也爱放空脑子，看看各类小说。也曾注册成作者，闲时填上几笔，几年下来也攒了些死忠读者。
此时听听古典言情，也是不错。不过，那句“星移斗转，岁月如梭”后，那个结局美好的爱情故事就逆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