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一章 只争朝夕

钟花无艳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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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裴承秀换好衣裳走出来的时候,看见地面上铺了一层厚厚的枯草。她脱掉湿漉漉的鞋袜,*着脚轻轻地踏上去,温暖的温度传来,使她很心安。

    李淳风也已更衣。

    他背对着裴承秀,墨发随意披散在肩膀,伸手用木棍拨动火苗。一丛火焰噼啪燃烧散发出柔和的光芒,驱逐了洞穴里的最后一丝寒意。

    裴承秀定定地看着李淳风,她的精神有几分恍惚,觉得他完全没有了以前孤高冷漠的气息,变得很随和,也很容易接近。

    她一动不动,默默地凝视他。

    如果时光能停滞不前,就这样一直长长久久的和他相处下去,那该有多好。

    良久,他转过身,目光投向她,缓缓道:“不要看了。过来坐。”

    裴承秀回过神,杏眸微弯噙着一抹尴尬的浅笑,立即走过去在李淳风的对面坐好。

    李淳风沉默片刻,语气淡淡:“那边风大,过来坐。”

    裴承秀摇头:“没有风呢。”

    “……一会儿就起风了。”

    裴承秀左顾右盼,瞅瞅身旁的洞壁,这儿,能起风?

    “听话,你坐过来。”依然是淡淡的语气,却透出一股子的坚持。

    裴承秀挪了挪地方,向李淳风靠近了些。终于坐好,裴承秀抬起眼眸,便瞥见李淳风微微抿着的薄唇。

    裴承秀困惑的皱起柳眉,也就是在这一刻,李淳风主动挨近她,与她肩并肩同坐,他的袖缘拂过她的裙摆,然后,他的手握住了她的小手。

    裴承秀整个人发懵,电光火石之间脑子里迸出了好几个场景——既有诗经里描述的“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这种平安喜乐的美好画面,也有譬如“执手相看泪眼,一步错,步步错”这种抱憾终身的悲惨画面。

    他和她十指紧扣……他是想对她一诉衷情,抑或仅是重逢之后的无言以对呢?

    她不敢猜测,亦垂眸不敢看他。

    沉默与尴尬并没有持续太久,李淳风低沉的嗓音响起:“承秀,你不在我身边的这些日子里,我时常想起你我相处的点点滴滴。有一些事实,还有一些真心话,我从未对旁人提起过,尔今却想毫无保留地告诉你。”

    很少听到李淳风说出如此长的一番话,裴承秀的心跳微微加快,手心里亦出了薄汗,想抽开手,反而被李淳风握得更紧密。

    “我年少之时,不知谦让,极争强好胜,曾受同门挑衅使用扶乩之术推算大唐国运而写下《推背图》。”李淳风缓缓道。

    听到李淳风在讲述少年之事,裴承秀暗暗的松了一口气,然而,他接下去的诉说却令她瞠目结舌——

    “我在见到你的第一眼就知你晚景凄凉。我尽可能的忽略你,却在往来接触之中觉得与你很投缘,遂又很想了解你……是我的过错,知行不统一,给你留下了一个‘忽冷忽热’的糟糕印象。”

    裴承秀觉得脑子好似塞满浆糊,晕得厉害:“‘晚景凄凉’这四个字作何解释?是孤独终老的意思么?”

    “不是。比‘孤独终老’更凄凉。”

    “能有多凄凉?”

    李淳风凤目微合,神色异常凝重:“秦王反,太子、齐王毙命,二王之党羽死伤不计其数。”

    裴承秀震惊得往后仰去,李淳风与此同时伸手把她揽入怀中。

    寂静的洞穴一时间只剩下她和他微急的呼吸声。

    她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她在国子监接连质问他三个“有无可能”之时,他斩钉截铁的回答“不可能”。

    她是太子心腹。

    ……大厦将倾,安有完卵?

    胸口仿佛挨了一记重击,闷闷的喘不过气:“原来,你一直在回避我。”

    “我确实一直在回避你。然而,越是回避你,越是为难我自己。”李淳风沉沉的叹息,“承秀,当秦王吩咐我为你与尉迟敬德挑选一个可以赐婚的黄道吉日之时,我并不愿意见到你嫁作他人妇。”

    李淳风停顿一下,苦笑:“其他人不懂各中缘由,惟有我一个人知道,即使你与敬德成亲,一旦秦王登基称帝,你的下场也不会好到哪儿去。所以,我擅自为你改命,我选了一个不宜婚配的日子,原以为这样就这样助你避劫,岂料无形之中反而推波助澜、险些害得你命丧战场。”

    裴承秀怔怔地盯着李淳风,脸色惨白,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李淳风内心同样很苦涩。

    曾几何时,他身为秦王府记室参军,追随秦王征战南北,一步步走过来,亲眼见到不少血腥屠戮,从来没有像现在这般担惊受怕,惟恐世事无常,红颜一夕变白骨。

    此时此刻的李淳风,已不再是昔日里冷静自持的李淳风。

    他抚上她的脸庞,墨色眸子流露出怜惜,情不自禁地许诺:“从今往后,允许我陪伴在你身旁,允许我倾尽所能照顾你,好不好?裴承秀,我对你有了感情,我无法再忍受与你分离。”

    裴承秀的眼泪无声无息地夺眶而出。

    曾经,对于他有过多少幻想。

    尔今,对于他就有多少不舍。

    “晚了,我现在已是尉迟敬德的未婚妻,即使我与他无法成亲,你也不应该抢夺朋友之妻。”她哽咽垂眸,眼泪宛如断了线的珠子,“李淳风,你不要对我有感情,忘了我罢。我晚景凄凉,一定会连累你。”

    “我对你一往情深,不能忘。”

    “不能忘也要忘,你千万不能为了我而自毁前程。”裴承秀哭成了泪人,语句混乱且支离破碎,“即使我现在知道太子当不成皇帝,我也做不到向秦王俯首称臣,况且,我的父亲数度得罪过秦王……你让我仔细想一想……我现在进退维谷,左右为难。”

    李淳风知道她受了很多惊吓,并不打算逼迫她,低下头,下巴挨在她的肩,凤目里尽是一片无奈:“答应我,无论做出任何决定都不要意气用事,不能自己和自己过不去。”

    裴承秀眼里的泪水仍打着转,沉默不言。

    李淳风心如刀绞,只能闭上眼眸轻轻地亲吻她的额。他压抑了很久很久,又期盼了很久很久,才能换回此时此刻真真切切地抱住她、亲吻她。

    一辈子太久,只争朝夕。

    *

    北风卷地。引勾站在阴元石下。

    象征.男.女.交.合.生命起源的巨大石块不知被那位狂徒凿刻了一行墨书,所述之内容极挑衅。

    【苗子,益州城中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