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玄楼重霄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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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打廖家公子出院也有个十天半月了,这些天,家里的访客就没断过,专家大夫、亲戚朋友,廖家的门槛都快给踢破了。可这家里越热闹,越显得廖家公子沉默寡言,这十多天来,除了“嗯”,“好”,“不用了”保姆梅姨就没听着这位小少爷说过别的。

    别再是脑子坏了,话都不会说了?要不说这有钱人家,真是造孽啊……

    梅姨端着餐盘,小心翼翼地敲了敲门:“云旌,吃饭了!”

    里面嗯了一声,她赶紧推门进去,廖少爷正倚靠在床上看电视,梅姨把碗筷摆好,忽然听见廖少爷说话。

    “大明……灭国了?”

    梅姨听得直发愣,老人家耳朵不好使,问了好几遍,这才弄清楚廖少爷问的什么,她两手在衣襟上擦了擦,脑顶冒汗地扭头看了一眼电视,嚯!这不还珠格格吗?正演到紫薇替皇阿玛挨了一刀,梅姨嘶了一声,这叫一个揪心啊……

    “哎呦,可惜了的姑娘了……”梅姨摇了摇头,扭头对着廖少爷笑笑:“你还爱看这个呢?”

    “这里说,反清复明,明……灭国了?”廖云旌皱着眉,喃喃道。

    “那可不灭了咋的!你看电视里这清朝都早没了,这还不得过去个好几百年?现在是新中国了!”梅姨念念叨叨的:“你别看梅姨我是个保姆,念书那会儿,我还是历史课代表呢!”

    廖云旌冷着脸不说话,梅姨讨了没趣,又觉着廖少爷这样子怪吓人的,一时噎得不敢乱说了,缩了缩脖子,退出门去。廖云旌的眉头这才皱了起来,起先他还以为这就是个藩疆舶国,一直动着回中原的心思,可随着这些天对这儿的了解越来越深,他才明白自己原来是还魂到了几百年后,自己的朝代早就灭亡,那些恩恩怨怨,壮志未酬,放得下也好,放不下也好,都得放下。说句大白话,上辈子他算白玩儿了,而这辈子……莫问前尘有愧,但求今生无悔吧!

    廖云旌伸出手来,细白柔嫩的五根手指头跟小姑娘似的,这个廖家小公子养尊处优的劲儿可见一斑。这几天他仔细检查了这间屋子,干净整齐的程度不像是大男人的卧房,衣柜里所有衣物按照长短分开,颜色一水儿的从浅到深排列,抽屉里也是整整齐齐,而且在供人沐浴的房间里,整整一只柜子放的都是瓶瓶罐罐,廖母说,这些叫做护肤品,便是明朝的胭脂水粉……可见这个廖家公子性格有多古怪,倒也正是因为这些怪癖,他现在的沉默阴郁倒也不会显得突兀了。

    言多语失,就算自己声称失忆,这里都是和这副身体本尊相处了十多年的至亲,难免不漏出马脚,这些天,廖云旌除了必要的交谈,大多时候都是静静坐在床上看一个叫做电视的黑盒子——这让他很快地熟悉这个时代,不懂的地方先记住,等到合适的机会,便旁敲侧击地问问廖家人——而且几百年过去,文字也发生了演变,电视中的字幕正好帮助他听声辨字,迅速学习。

    廖云旌几口把米粥喝完,隐约听见外面有动静,随手关了电视,他看向门口,门把手微微转动,接着开了条门缝,有个小脑袋探进来,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眨了眨,跟他视线刚一对上,小脑袋嗖的一下就缩回去了。廖云旌当是哪个亲戚家的孩子迷了路,可没一会儿,小脑袋又探进来,廖云旌不去看他,他就巴巴地望着他,但凡廖云旌侧目过去,小脑袋就又嗖地缩回去了。

    当门缝是乌龟壳么?

    廖云旌暗自好笑,待下次他再偷看,自己干脆闭目养神。虽然内力没有了,但廖云旌按照运功的方式吐纳,依然能够达到耳清目明的效果,他可以清楚地听到,小孩儿战战兢兢地挪着脚,一步一步走到床边,平复了一下呼吸,伸手把碗筷给拿走了。

    “你拿我碗做什么?”廖云旌忽然开口,小孩儿吓了一跳,抱着碗跟受惊了的兔子似的看着他,抿着嘴也不肯说话。

    “饿了?”廖云旌素来不是个热情的人,今天兴起逗弄一个孩子,自己也觉得好笑,八成是自己这两天装哑巴闷出病来了,想找个稳妥的人说说话。他说着,拉开床头的抽屉,拿出一包零嘴:“拿去。”

    小孩儿拧着眉,似乎陷入极大的纠结之中,往前挪动两步,忽然猛地跑上前来,抓走了零嘴,却抱在怀里,不撕开。

    “不吃?”廖云旌有些奇怪:“还是不爱吃?”

    “饼干……掉渣。”小孩儿瘪瘪嘴:“地毯脏了,你该不乐意了。”

    “嗯,是挺麻烦。”廖云旌看着小孩儿委屈的小样儿,认同他似的点点头:“那你拿碗接着吧。”

    小孩儿瞪圆了眼睛,挺开心的样子:“我可以在你房间吃东西?”

    廖云旌点点头,看着小孩儿撕开包装,拿出一个圆形的小饼,咬了一口,发出酥脆的声音。

    这就是饼干啊……他心想。

    “你……真什么都忘了?”小孩儿舔了舔嘴角的饼干渣,忽然抬起头,一脸认真。

    廖云旌嗯了一声,发现那小孩儿竟然松了口气,嘻嘻笑起来,牙齿上沾满了黑黢黢的饼干渣:“那我能喊你哥哥了吗?”

    这句话问得廖云旌一愣,他知道自己是廖家的独子,哪里又冒出个弟弟来?而且他在家里住了也十余天了,这个弟弟怎么一直没见过?再者说,原本的廖云旌到底是有多不待见这个弟弟,连哥哥都不让他喊?

    “岚风!哎呦,你怎么跑这儿来了……廖老板一个劲儿找你呢!”梅姨这会儿突然跑过来,拉了那孩子就走,走了两步,忽然又想起什么,扭头看向廖云旌:“云旌,你还认得他不?他是你二叔家的儿子,廖岚风。”

    叔?廖云旌回想起自己刚醒来时,廖母称呼小叔的那个白胖子,又看了看眼前这个瘦巴巴,大眼珠,尖下巴的孩子,怎么也把这父子俩联系不到一起去。他摇了摇头,就看见梅姨失望地叹了口气。

    “岚风,上楼下玩儿来,别搅合你哥哥!”廖家二叔在楼下喊,小孩儿立刻顺着楼梯往下跑,二叔让他去院子里玩儿,自己跟廖远章坐在沙发上喝茶。

    廖氏生意做得大,廖远章这个董事是大忙人,即便是大病一场,廖云旌这半个月里也不是每天都能见到这个爹,而且就算廖远章在家,他也不过是换了个地方工作。就像现在,他和二叔就在谈马球会的事情,廖云旌本无意偷听,只是听到他们说关于自己落马的事,便支了个耳朵。

    “老哥,你儿子都这样了……咱投资马球会的那笔钱还是省省吧!我这有个商业地产的项目,回头策划书给你看看?”

    “嗯,再说吧。”廖远章大概没兴致谈工作,敷衍了一句,就问起儿子的事:“那边怎么解释的?”

    “啊,说是公马发情期到了容易暴躁什么的,甭管怎么说,该赔的钱倒是赔了,还说等我侄子养好了,去那随便挑匹马,全当他们赔罪。”廖家二叔抽了口烟:“这也就是我侄子醒了,要真给弄成植物人,我非告得他们破产!”

    “行了,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不提了。晚上我让梅姨加两个菜,你陪我喝两杯。”

    “不了不了,我这得赶紧回家收拾东西,咱版纳那个度假村项目进入收房期了,我明天就得过去。”廖家二叔笑笑:“你没看我把儿子都带来了?跟你这儿养两天!”

    “你啊,一年到头到处跑,岚风都快成我半个儿子了。”廖远章摇摇头:“所幸他不认生!”

    “可不,跟你这个大伯比跟他亲爹还亲!”廖家二叔笑呵呵地告辞,站在门口跟廖岚风道别。廖云旌这才关了门,回到床上坐着,刚歇了没一会儿,门被敲了敲,廖母进来了。

    还魂的那一天廖云旌就察觉廖母的身体不好,跟她接触了这些日子,更是发现她精神不济,话说久了就要缓一缓,走啊站啊的久了就要坐一坐,说是有肺病,常年拿药煨着把身体越来越虚。

    廖母拉了把椅子在床边坐着,把怀里的一本册子摊在床上,当着廖云旌的面翻开来。

    “云旌,以前的事想不起来也没关系,既然现在在家养着,什么都能慢慢来,不会不懂的,妈妈可以教你,你别自己跟自己较劲。”廖母说话还是那副和和气气,温润如水的样子,她看向廖云旌笑了笑:“咱们先从认识人开始,我给你专门做了一本相册。”

    廖云旌垂下眼,顺着廖母的手指,便看到册子上贴着画片一样的东西,上面的人像栩栩如生,真人一般,他伸手去摸,这纸出奇的光滑,恐怕又是什么新鲜东西。廖云旌这几天见了太多的新奇事物,这会儿也见怪不怪了,只用心去记廖母讲给他的人名和亲缘关系。

    “这是你二叔,廖远钟。廖家一共三个儿子,你爸是老大,他是老二,文革的时候,廖家被抄了家,老三逃去台湾,断了联系。现在的廖氏就是你爸和你二叔白手起家的;这个是你曾爷爷,现在在统战部,你爸当年参军的时候,他是首长……”

    廖母讲得很仔细,讲到一些廖云旌听不懂的词便会顺便解释给他听,廖云旌记性本来就好,尤其在识人善用上有些天赋,廖母又讲得通透,他很快便把画片上的人叫什么名字,和廖家什么关系,和自己亲不亲近,主要脾气秉性,喜恶忌讳都记住了。而且稍加琢磨,也就明白了廖母的良苦用心。

    ——廖家公子失忆这事说小不小,但说大,也不见得就大,可要真要闹得人尽皆知,那对廖云旌自己来说,那就成了天大的坏事。他十四年来和亲戚长辈们建立起来的熟络、疼爱和亲密,因为一个失忆便要大打折扣,就算长辈们不介意,也可能因为他说错一句话而破了关系。

    中国人讲究的就是个人情关系,虽然他现在还小,可说不准以后就会求得着谁,所以,与其说廖母在教他认人,不如说是在教他人情世故。

    有这么一位蕙质兰心的母亲,倒是帮他省去不少摸索的功夫。只是……

    廖云旌出神的功夫,忽然听见客厅里吵吵闹闹,廖母收起相册,起身走出去看,廖云旌跟上去,走到门口,就看见玄关门外站着个十六七岁的男孩,皮肤偏黑,衣着朴素,背着个半人高的背包,张口说话时,带着很浓的乡音:“请问,温妤是住这儿吗?”

    温妤,正是廖母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