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18|

耳元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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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行人回到城里已是晚上十一点多,珍珠今天玩得很累,这会儿搂着爸爸的脖子已经睡着了。

    秦嫣客气地表示要送他们,又偏头说:“阿则,我们送送旭东和林小姐吧。”

    我们……这样的字眼,怎不惹人遐想?也许待会儿还要一起回家……回他们的家……

    林烟再不敢深想,更不敢看他们,这会儿静静注视着珍珠的睡颜,替她赶走路灯下想要偷香的小蚊子。

    只听宁则远说:“我去取车,你们在这儿稍等。”

    声音淡淡的,是他一贯示人的清贵样子,也是他砌出的一道冰凉的墙,将他隔绝在里面,让人走不进去。

    这种排列组合共处一室,林烟尴尬极了,偏偏她正好坐在宁则远后面,一抬眼就能看到他!这人摘掉帽子,乌黑又柔软的短发很没精神地耷拉下来,是难得一见的疲倦。他似乎有点累,这会儿略惫懒地靠在椅背上,举手投足之间有股说不出的焦躁在,连那一根根头发丝都在拼命叫嚣这股烦躁。

    旁人不知道,可林烟能感受得出来,宁则远在极力忍耐。

    他也是个有血有肉的人,也会不高兴,只是不高兴了,还需要在人前克制的很好,想来是一分一秒都不愿跟他们待在一起……

    林烟静静想着,没想到他突然回过头!视线撞在一起,林烟格外窘迫,眼底闪了闪。

    宁则远倒是淡定,他说:“车里冷气足,后面有条薄毯可以给珍珠用。”

    珍珠这会儿在后座上睡得酣甜,两条小胖腿蜷在一起,摸上去冰冰凉凉,是真的有点冷,难为他心思这么细……林烟道了谢,将薄毯盖在珍珠身上。这毯子做工精良,料子极软,大约是羊绒的。

    珍珠睡得更香了,嘴角口水湿湿嗒嗒,林烟擦完回过头,只见那人已在专心开车。

    背影里还是那样忍耐焦灼……林烟撇开眼,望着窗外,有些无措。

    幸好秦嫣和佟旭东一直在聊天,让她心底沉默的尴尬慢慢消去一些。

    她全程没有说话,到了之后,也只是说了谢谢两个字。

    那人英俊的脸绷着,视线淡淡掠过来,眸色沉峻,没有要答话的意思,倒是秦嫣冲他们微笑地挥挥手,“再见。”

    只怕是真的再也不见了……

    剩下两个人的车里显得更加寂静。秦嫣自知今天做的有些过,偏偏旁边那人还极有风度的包容下来。沉默片刻,她终于试探地问:“阿则,你不高兴了?”

    没想到宁则远却笑了。唇角勾起来,眼底晦暗不明。他说:“没有,我很高兴。”

    秦嫣不明白他在高兴什么,他浑身绷着样子像蓄势待发的猛兽,很可怕,大概只有他自己不知道这样子有多冷漠。

    其实宁则远自己也不明白自己在笑什么,想了想,大概是在笑自己蠢。

    他努力自持的冷静,在听到林烟终于决定结婚的那一霎那,依旧灰飞烟灭,连个渣滓都不剩!也是够差劲的……还说什么希望她幸福,简直是真心的鬼话!

    车内重新陷入诡异的安静,静的让秦嫣害怕,她今天是踩到宁则远的死穴,可他们有多年的情分,他不会对她怎么样的。这样想着,秦嫣慢慢沉下心来。

    “我今天去算了个命……”宁则远忽然开口。

    这话实在令秦嫣错愕,她偏头不可思议地望着宁则远。

    两侧路灯极速倒退,宁则远又笑了,嘴角微扬,眼底是浅浅的哀伤,“算命的说我命短,无妻,无子,一辈子孤苦伶仃……”这几个骇然的词汇从他口中说出来,宛如惊天巨雷,直直劈向旁边那人,可他自己却仿若毫不在意。

    “所以——”宁则远侧目定定望过来,眉眼疏朗清隽,眸色深沉幽暗,“阿嫣,算了,别在我身上浪费时间。”

    他劝她,劝的委婉。

    秦嫣心里难受极了,她胡乱安慰他:“阿则,你别信那些,那人是胡说的……”

    是胡说,可宁则远却觉得说的挺对的。

    他看着前面,嘴角噙着莫名的笑,轻轻浅浅。

    ——

    已经很晚了,林烟将珍珠送到卧室,出来的时候,佟旭东正在收拾今天带出门的东西,脚边还剩一包,她走过去帮忙。

    这样暗沉的夜里,无声忙碌,极容易走神想心事。

    “阿烟,今天怎么样?”佟旭东问。

    “啊,什么怎么样?”林烟倏地一滞,抬起头来,两眼呆呆的,似乎没反应过来他在指什么。

    佟旭东说:“就是去庙里的事啊。”今天他也想去上一炷香,可林烟说她想在菩萨面前静一静,所以他才留下来照顾珍珠。

    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眼帘低垂,林烟不答,只是说起算命的事,“旭东,我今天找人算了一卦,那人说……”

    话到了口边总是太过残忍,林烟不敢说。

    看她欲言又止的样子,佟旭东心头隐隐约约不妙。他倒了杯温水递给林烟,故作轻松地问:“阿烟,你算什么了?财运,还是姻缘?”

    握着玻璃杯的手抖了抖,林烟望着他说:“算我周围的人,父母,家人,朋友……”

    “哦?我们运势应该不错吧……”佟旭东耸耸肩,一脸无谓的笑。

    林烟却丝毫笑不出来,她的脸惨白,那四个字盘旋在她的脑海里,挥之不去,像是烙在心里!

    这一卦太准了,准的她都无言以对,准的她不得不信命啊!

    “旭东,他说——噩运连连。”

    佟旭东怔了怔,走到林烟跟前半蹲下。林烟低着头,双手交握不住喃喃祈祷的样子,像是陷入曾经的一种癫狂。挣扎许久,他终轻轻拍了拍她的肩:“阿烟,我和珍珠不是好好的么?”

    温暖的力量一点点传来,却熨帖不了林烟慌乱又昏沉的心。那些痛苦的回忆铺天盖地,她怎可能不信?

    捂着脸,林烟痛苦的要命:“旭东,我爸是,我妈也是,还有……”还有那个她不忍说出口的柔软名字,那段他们共同的昏暗经历——佟旭东只经历过一次,她却经历过更多!

    一个个的失去,让林烟有种错觉,这荒诞不羁的世上,终将剩她一人……孤独终老。

    “旭东,我希望你和珍珠都能够好好的。”声音从指缝里挤出来,是战战兢兢的惧意,她真的是怕了这该死的命运!身边就剩他们两个,她还求什么?

    佟旭东握住她的手,这个举止无关情爱,只因曾经的过往,只因两个人的扶持。

    “阿烟,我和珍珠都会好好的,你也是!我们都该好好的……”

    林烟终于忍不住哭了。无边无际的黑暗里,有人走过来,宛如她跪在菩萨面前时一样,用力地拍着她的肩说:“阿烟,开心一点。”

    人生在世,背负这么多,她真的开心不起来……

    ——

    周一的清晨一切安宁,厨房里照例飘出小米粥的清香,让人食指大动。

    林烟躺在床上,忽然不想起来了。

    这个周末她过得不好,时常想起乱七八糟的过往,父母,沈沉舟,婉婉,还有宁则远……她闭上眼,不断告诉自己什么都别想,什么都别问,可那些梦魇还是不断缠着她,能够将她撕裂。

    珍珠已经醒了,在她旁边扭来扭去,像一根小麻花,“妈妈,起来。”她稚气地说。

    “可是妈妈不想起来。”林烟难得任性一回。

    “妈妈懒。”珍珠笑得狡黠,一双眼睛滴溜溜地转。

    林烟笑意微沉,她说:“嗯,妈妈想偷懒。”

    一起来,就要和佟旭东去……她头有点痛,索性闭上眼,只当自己睡着了。

    珍珠却不停折腾,隔着睡衣,软软的小手拂过林烟的小腹,“妈妈坏了,妈妈坏了”她说。

    珍珠所谓的坏了,是指林烟腹部那道狰狞的伤疤……这疤跟着她,一辈子都好不了。

    林烟极少正式这道疤,这是上一段婚姻结束前在她身上留下的痕迹,她下意识逃避,今天却鬼使神差。指尖碰上的一刹那,那种粗粝不堪的触感,让她生生战栗,有种痛楚从那道伤口蔓延开,在她的小腹里打着转,痉挛,不住痉挛。

    像触电般摸到什么可怕的东西,手指下意识地避之不及。

    珍珠却不怕,软软乎乎的小手代替她将伤口一一抚平,又喜滋滋地说:“妈妈坏了,我帮你吹吹。”像是邀功。

    看着小丫头的无暇笑颜,林烟略微失神,心底有一丝空荡的慰藉。

    “醒了?”佟旭东听到卧室里珍珠的笑声,顺口问了一句。

    林烟默默叹气,不得不磨磨蹭蹭爬起来。

    佟旭东今天难得穿了套正式的衣服,很精神,林烟了然,夸道:“不错。”

    他挠了挠头,说:“你也不错。”

    林烟穿了件旧旧的t恤,她微微一愣,笑道:“我待会儿换件。”好歹气色看上去好一点。

    这几年在泰国,她只穿简洁的t恤和短裤,衣柜里的裙子大多还是四年前那些。翻来翻去,她居然找到一件新的白色一字连衣裙,偏ol款式,腰窄的厉害。

    林烟担心穿不下,没想到腰身虽然紧紧收了一道,可也刚刚合适,再将头发利落盘起来,镜子里的那个人恍恍惚惚又像是四年前的她。

    佟旭东见了,先是一愣,然后衷心夸道:“很好看。”

    他说好看,那一定是好看。林烟笑了笑,挑了双细跟的凉鞋。她穿着,依旧出挑,只是款式老了一点。她很久没上班,于衣着上早就堕怠。

    视线落在她的鞋子上,佟旭东抿了抿唇,看了眼时间,说:“阿烟,珍珠刚才想去外面玩,要不,我们下午再去?”

    林烟当然说好,她强撑的心弦甚至缓缓松了松,却根本不知在逃避什么。

    父女俩走后,林烟在家无所事事,心里却无端端七上八下慌得要命。她焦躁的时候,一个念头起来,便再也坐不住。

    偌大的城市,林烟没地方可去,只不过是去见见爸妈,跟他们说说话,得到一些慰藉。

    墓地很安静,一如既往的肃穆。

    林烟一边仔细擦拭,一边缓缓说:“爸妈,我今天结婚,你们高兴吗?”似是探询。

    当然没有人回应。

    一片肃杀寂静之中,林烟只觉无力,她抵着母亲的墓碑,不知为何蓦地想到宁则远那天说的话。

    他说,不爱就别勉强自己……

    她算勉强么?林烟不知道,她只是迷惘,这四年过得浑浑噩噩,迷惘茫然,将自己的生活弄得乱七八糟,一塌糊涂,却没有一个人可以倾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