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姬二旦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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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阳春三月,一年春光最是旖旎。

    桃红柳绿,嫩芽抽枝萌蘖。莺鸣轻啭柳如丝,余香乍入衣衫,扬起轻尘。

    可晏老爷病了。

    病来如山倒,他卧床灌着药,盐水不进。

    □□无去处,全在这浓浓药汁中浸泡发酵。

    而此时西南亦是无春,烽火已燃,战事一线展开,前线兵马一发万钧。

    挥刀刺矛,白刃无眼,血溅黄沙。马蹄踏起的重重黄土,掩埋了马革裹尸的龙血玄黄。想了个明白为何师父与楼奕一同回京,那铁定是为了这场征战,而我苦苦思索,却是始终没想分明为何师父来这鄄都,与我们见上这一面。

    晏老爷昏迷不醒了好些时日,面目惨灰,唇色发紫,晏夫人守在床边三天三夜。替他擦洗身子时,却是发觉晏老爷手里紧紧攥着一道护身符,怕是那日回营要交给小山的。

    晏夫人拧着眉头,凄凄切切。

    请来了好些大夫皆摇头说诊查不出是何病症,写了些方子却又皆是些调理滋补的,耗钱耗力,却更无用处。

    晏夫人在床头深深叹息,压低了声音对晏紫说:“你爹这病不是一天两天的了,前些日子也有过眼晕、跌倒、他皆说不要紧,后来咳出了血了,一个人瞒着我,也不让我知道,若不是见了他藏起来的带血的帕子,我根本不知他竟是有这么严重。”

    晏紫甚少落泪,此刻却擦红了眼。

    “除了这些,他亦流过鼻血,不过他从前也经常这般,还说是天干气躁,上了火气才流的,我也就信了。可春一到,他便是扛不住了,九天来的那几日他是兴高采烈地同孩子一般,硬说要去泛舟。他这般糊涂,还学什么文人雅兴。”

    我侧头问大夫:“可是查不出病因?”

    大夫无能为力,弓着身点点头。

    我的手颤了颤,宽慰晏夫人道:“鄄都地方小,放眼九州,害怕寻不着医?总归会有法子的。”

    晏紫亦是赞同,晏夫人替晏老爷嘴角擦去隐隐出来的血渍,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只不过小山不在,也难以照应。”

    晏紫蹙着眉道:“天高日迥,他一时半会儿也回不来,又怎奈龙战鱼骇。”

    回了屋子,我便提笔书了一份信,涂上浆糊封好,交给小圆让她替我寄出去。

    我所熟识的人不多,关键时候,还是想到了楼奕。

    楼奕速速回了信,但他却是□□乏术,不得前来,信中提及他一故交为行医,言之楼奕所通的皮毛皆为那人所授,而那人恰是亦在鄄都附近,他已至函,不日那行医便到。

    收到信的当日午后,楼奕那故交吴骞便是登上了晏府门来。

    他把了把晏老爷的脉象,掐了几个穴位,便是对我们问道:“晏老爷平日里可有贫血之症状?”

    晏夫人摇了摇头,“往些年份他素来身强体健,贫血之症亦是今年才有。”

    吴骞写了张方子,边道:“我还需观察些时日,这几日便按我这方子上的要去抓药,每日一贴即够,不得多服。”

    言毕吴骞打开了药箱,拿出了插满排针的长布。用酒擦洗了洗针,在火上炙烤了些许时候。

    晏紫便是拿了方子亲自去抓了药,吴骞又问:“晏老爷倒了几日?”

    “今日正好七日,高烧不退,少有清醒,”晏夫人离不开身,一直洗换着晏老爷的额上的绢布,“吴大夫,你可知为何会口鼻溢血?”

    “若我猜想的对,这是病应非是由自身引起,应是传染而来,”吴骞纠眉,“至于途径……我还瞅不出来,但你们平日用食也与晏老爷分开为好。也莫要人人在房中守着,留几个身体好的前来照看即可。”

    “那便让我留下照顾老爷,阿紫还要照顾您与小故。”我劝着晏夫人道,“夫人你也守了几天了,先去休息一下也好。”

    晏夫人深深叹了一口气,说:“我放心不下尔望。”

    吴骞将针擦拭干净,便让我与晏夫人帮忙替晏老爷解了衣带,他伸手摸准了几个穴位,轻轻按下便是下了一针。晏夫人一脸担忧与心疼,我也是撇开脸不敢看。

    每入一针,晏老爷便轻哼一声,而当针尖从皮肉中拔出之时,便是从针刺处流出许多血污。晏夫人瞧得手底发颤,小声制止了几次,晓得吴骞是在帮晏老爷排淤血,最后总归还是任由他手。

    接了半盆子血,晏夫人见那血色深黑,又问吴骞:“为何血水皆是这个颜色,莫不是中了毒?”

    吴骞挽起了袖子,露出玉白的手臂,说:“并非中毒,而是体内淤病所致。”

    “您现下可是有了法子诊治?”晏夫人循声问道。

    吴骞尴尬一笑,“我行医十年,少有见过这种病,不敢轻易说根治,万般总要试一试,如今虽是在诊,却还未开始治,吴某自当尽力。”

    尔后晏老爷出了一声薄汗,将内衫皆是浸湿,嘴里低喃出声。

    晏夫人侧耳去听,却是全然听不明他在说什么。

    吴骞收起了针,洗了手,擦干,将手巾叠好,同针囊一起放入药箱,阖上,皱眉一想,问:“楼老爷手心上的伤是什么时候有的?我见那伤痕还新。”

    晏夫人摇了摇头,“我倒是没留意,”后又对吴骞说,“吴大夫就在府中住下罢,老爷的病还要靠您了。”

    吴骞点了点头,背起了药箱。我忙带他去了住处安置下来。

    而那天半夜里小故却是突然发起了烧来,晏紫摸了摸他额头的温度,顿觉不对,便让温衍急急赶了过来,让吴骞过去帮忙看看。

    我同吴骞一块坐上了马车,温衍眼中焦灼难安。

    “今日一天都病怏怏的,我娘以为他是昨夜没睡着,白日里便是没有精神,而我又在鄄都学里头,到了用饭时小故吃的也少,平日里一碗的饭只扒了几口。夜里早早地睡了,可谁知竟是那么烫。”温衍一边叹道一边自责。

    一路奔到温府。

    进了屋的时候,阿紫坐在床沿上,抬头却是满眼的泪,小故双目紧闭,小脸红得发紫,亦是从嘴里漏了一口血沫出来。

    阿紫差点嚎哭,哆哆嗦嗦地为他揩去血渍。见吴骞来了,连忙让开了位置,他探了探小故额头温度,皱起了眉头,怕是要烧坏了脑子。揉了揉小故的虎口穴以及涌泉穴,并未转头,出声问:“替你父亲抓的药可还有剩余?”

    晏紫点着头说有。

    吴骞按了按小故的足底,“白果、半夏减去一两,其余减半,重新煎上一副。先帮孩子把烧退了。”

    温衍照着方子拿去煎了,晏紫紧抿着嘴。

    我宽慰她几句:“吴骞医术极好,你莫要担心。”

    “虽说小故三四岁的时候小病不断,可病成这样,还是头一次,看他嘴里出了血,我真真是怕的不得了。”晏紫语带哭腔,“何况爹爹那里情况亦是不明朗,这二人怎的都这幅模样。”

    我喉咙梗塞,强笑道:“总会好的。”

    总会好的。

    事实却并未好起来,翌日温衍的官学亦是有学生发起了烧,尔后三日,病情加重,得病的人亦是翻上了一番,不少重病之人几日便是撒手人寰,全城陷入极度惶恐。恰是此时,京城里溘然下了一纸诏书。

    全鄄都封城。

    夫孙皆病,晏夫人一夜之间像是老了十岁。

    吴骞又给晏老爷进行了第二次排血,晏老爷在施针之后的期间里倒是醒过来几次,面色虚弱,神智亦是不清楚。他心里挂念着小山,几次将我唤错。又以为在二十年前,愣是将晏夫人当做他母亲,说着凡事莫要怨晏夫人,听得她泪水潸然。

    阿三在伙房里帮忙炖着药,小圆前前后后地换洗着老爷的衣物与床单。晏夫人手端药喂晏老爷喝下,而后半夜由我来守着床榻,观察晏老爷病况。

    小故气色好了一些,本已经退了烧,可忽的又低烧起来。阿紫愁不胜愁。

    这日阿三又焦急寻了我,说是府中人手已是不多,也无人照看他少爷屋里头的那条敖犬,晏老爷情况还算稳定,我闻言便是同阿三一道去街上寻那狗。

    街头少有人烟,木车搭起的摊子还未撤走,一场疫病便是如洪,倾覆了整座城。

    走到巷口,远远听到有狗吠的声音,却是声嘶力竭,呜咽一声便没了声响。

    我连忙跑了过去,发觉不是晏千山那条。

    可却是眼见了屠狗这一幕。

    鲜血淋漓,狗眼无助,了然没了生气。

    顿时有些反胃,望了那手持长棍的壮汉一眼,蹙紧了眉头,还未说什么,却被那人骂了一句:“有病啊!”

    我扭头就走。

    阿三眼里尽是幽怨与对狗的怜惜,挠头问道:“小夫子你说,少爷那狗是不是也被人宰了?”

    我安抚他莫要惊慌:“疫病已经证实,城中人屠狗一是为家中粮不够,便是杀了这些畜牲,烹肉以滋补病重之人;或许有人信鬼神,以为这场疫病,来得毫无道理,定是有妖怪作祟,便要杀狗洒狗血来护一护自个儿的性命。”

    “六道轮回,可他们平白杀了牲畜,是要记在业障上的。”阿三忿忿。

    “阿三你说的好像自己不吃肉一般。”我笑。

    “我是吃肉,可小夫子我没杀生啊。”他为自己争辩。

    “无求便无供,你不吃肉,宰的豚便少了。”

    言毕却是在街口一家临水楼中瞥见了那只狗的身影。指给阿三看,问他是不是。

    阿三眼睛一亮,忙点头。

    谁料道有一高瘦个子的人晃了出来,一把抓住了敖狗,按下它的颈脖,便是扬手一棍,阿三怒喊:“放开那狗!”

    那人显然是被吓到了,后退了一步,便是逃走,棍子掉了下来,却是恰好击中了狗的后背。敖犬嗷呜一声,趴了下来。

    我上前抱起那只狗,握住它的爪子,轻抚它的毛。

    “以为你满口利齿,居高临下,总归是有些本事的,谁知竟然挨了人揍,险些成为他人口中之物。”

    那狗小小的唔了一声,缩了头,眼神却是一派打量不忿之色。

    阿三唬了两嗓子,又折回到此处,望了望楼上的牌匾,不禁唏嘘道:“没料到这敖犬亦是个馋嘴儿。”

    我闻言垂目,若有所思。

    站起了身子,将那敖犬放入阿三怀中,可那它却是不愿被阿三触碰。

    阿三恼羞成怒,啐了一口,“这畜生还瞧不上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