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姬二旦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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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脚抬起来需要费极大的力气,而正午的阳光过于热烈,表面的那一层泥也恍若干凝,我踮着脚尖终于是距离楼奕不过三尺。

    可惜绳子已经拉到极限,却还是不够长。

    我伸出的手够不到他。

    回头望去,若要我再来回一趟,生怕楼奕估计坚持不到那个时候,反倒会漂得更远。

    楼奕将手从泥里举了起来,嘴巴也被湮没,朝天两个孔出着气,眼睛愣愣地望着天空。

    “你再过来点啊。”我声音已经是染上哭腔,这个时候还管这野果子做什么。

    他努力仰着脖子,冒出了嘴巴,呸了好几口泥,试着过来,可事与愿违,大约小半个时辰之后,他喘气渐缓:“我累了。”

    “你他娘的累个屁啊!要死还拖累我。”我鼻子一酸,不受控制地涕泗横流,没有顾忌地嘴里爆着粗口,“操,我上你的车干个甚,认出你来反倒遇上了麻烦,难受得很。”

    “对不住。”他声音弱了下去,扯了一个笑脸给我,便是想要抵清债务。

    “你他娘能说句人话?”我的脸上、头发上一塌糊涂,全是泥渍,而我用力往他那处伸长了我的手,人亦是前倾。

    楼奕又尝试着过来了一些,却依旧是触不到。

    被阳光晒得到的地方开始结块,我的手掌变得有些僵硬起来。

    而我腰上的衣绳渐渐滑松了开来,脚尖也着不着泥地了。我试着拉住那根散开来的绳子,却是怎么也掏不到了,心头猛地一慌,咬住下唇没说话。

    胸腔口嘭嘭嘭地直跳,而泥水已经灌入我耳朵里头,黏黏腻腻的,听什么都不清楚,鼻子也是不得呼息。

    我努力试着平躺着漂浮,却是吃进了几口泥,差点塞住鼻腔,狼狈不堪。身子开始失控,整个头都沉到了潭里。

    本能地扑腾了几下,恰是忘了越是挣扎则陷得越下,我几乎快要窒息。

    忽的我感受到了哪里来了一道劲,将我往岸边推去,而我借力猛地抬头呼气,却是四处找不到楼奕的身影。

    脚被什么东西缠住,顺着那方向,竟是把我带到了泥淖中的一处高地上。

    我晓得方才推我的定是他。

    抹干净眼睛和嘴巴,我万分焦灼,半哭喊着楼奕的名字,却是无人回应。

    心口一空,又像是被车轮狠狠碾压过一般,被扼住无法喘气。

    四肢皆是酸痛无力,立了好一会儿,却依旧望不到楼奕半个影子,愈想愈怕。

    踩在泥潭中的硬地上,我缓步往回走,时而叫几声他的名字,而一阵阵的心悸像是从胃里涌来,我又是大恸,以为他就此死了。

    头晕目眩,口腥耳鸣。泥浆挂在身上,只觉得浑身灌了铅水,眼睛疼得胀裂难忍。而头顶的这轮太阳却是将泥面烤得风干、晒得发裂。

    终于是爬上了岸,头贴着发烫炙烤着的沙地,而我手脚僵硬冰凉,我却是不能自持哭天抢地。

    “楼奕……你在哪?”

    “楼奕!”

    “你他娘个混蛋!”

    “恶心!”

    而泪眼朦胧,却是瞅见泥塘中恍然有起伏,我不敢相信地抹了眼睛,连跌带跑,连忙找了一根不算长的胡杨枝去捞,泥中忽的冒出一只手。我被吓了一跳,却是又惊又喜。

    “楼奕!”

    我探出了手去拉他,可我力气太小,终归是拉不过来。蓦然发觉马车上的绳子还未断,便是一手抓了起来,甩给楼奕,他似是觉察到什么,闭着眼睛猛地抓住了绳子,我攀着他的手臂,一二三使劲,一把将他扯了上来。

    而我恰是摔倒在地,尾骨处生疼,眼角的泪还未擦拭干净。

    楼奕趴在地上,手中还是握着一大串蔫掉了的果子,满脸是泥,却是涨得通紫。

    猜想他是被塞住了呼息,我咬着牙齿,展手便是一个巴掌打过去,他是被淤泥噎住了气管,猛不丁地被扬了一耳光,倒是让他张开了嘴,将泥水带着血腥全呕了出来。

    我不敢去看他的模样。

    从车上取了一水囊,递给他,倒出了一些水擦了擦眼睛。

    他却是霍然叫住我,声音沙哑而憔悴。

    “阿禾。”眼睛里尽是血丝。

    “你他娘的去死好了啊。”我站了起来骂了一声。

    “对不起。”他低头道。

    “你娘的对不起!”我却是还不解气,可是话虽是硬,但正如晏千山所说是个外强中干的,绣花枕头兰稻草,嘴巴还没怎么叼,心里的豆腐也都碎成泥了。哭得稀里哗啦,好久还是止不住鼻涕,而我身上的衣服却是干硬得如瓦片一般,仔细嗅嗅还有一股腐臭味。

    楼奕起了身,但我还非太稳当,挣扎了几次才立了起来。

    回到车上,楼奕坐到了外头驾车,我见自己一身脏臭,也不好意思入内,便是同他一道坐在了前头驾车的木板上。

    风吹得脸疼,而眼睛又是酸疼得挤出了几滴泪来。

    楼奕起初还未发觉,听闻我啜泣,却又是慌了神。

    “阿禾,”他将车子往绿洲湿地处驶去,“你莫哭了。”

    “我哭了个屁。”翻了个白眼。

    “那你吸什么鼻涕?”他追问。

    “楼奕你他娘太烦了闭嘴。”声音忽的抬高吓了他一跳,过了许久方是答了一句:

    “哦。”

    可没过多久,楼奕又是问道:“你方才为何说我恶心。”

    “长得恶心。”我随口一说。

    “啊?”他却是兀自伤心,满脸不自信。

    “你掉到泥潭里恶心。”我瞅着他花猫似的脸,和只剩一条凝着滩泥紧贴着身的灰白中衣,便出口宽慰一句。

    “你不是也进去了么。”好说不说非要说到点上,也怪不得我砰地发怒了。

    “分明是你自己蠢,去采什么破东西,却是连累我,恶不恶心?”我猛地一拍座下的木板。

    “唔。”他被我治住,而我手心他娘的也疼得要命。

    继续道:“楼奕你娘的连累我了,那让我来舍命陪君子大显身手救你啊,你救我做什么!倒显得是我拖累你了。”

    “对不住。”他望着我,眼中尽是黢黑的愧意。

    我示意他看路,又道了一声:“你欠我一条命。”

    “哦,”他应道,“啊?”又是猛地不解。

    我懒得同他多言解释,看着前头的戈壁。

    良久不言,我吐出一句:“我把你衣服撕了,弄脏了。”因为霍然记起他是为了不让衣服染脏,方是脱下了那些衣裤。

    “阿禾,谢谢你。”他声音一软,好似温和,掺杂着蜜。

    我挺直了身子睨了他一眼。

    他却径直说了下去:“我方是暗自替你算了一卦,你这后半辈子过得是差奴使婢,我猜你差使的是我楼奕。”

    我闻言,瞅着他,故摆出了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样:“你还会相术?”

    “半个相士。”他戏谑地添了一笔。

    “那今儿个怎的还会有这等状况,没看黄历?”我努努嘴,继续打趣。

    “所以只是略通玄学罢了,阿禾可要我替你排排八字算算命理儿?”

    “那我听听。”

    本是由着性子胡来,当做乐事儿听听,而楼奕却是问我要了生辰八字,似是极为认真的模样。我想着那夜晏老爷同晏夫人说的话,我与晏紫为孪生子,便是将她的生辰告诉了楼奕,而自己的具体时辰应是晚于她,模糊给了个大概,他都记了下来。

    终究是驶入了长满了灌木的一隅,林中还有一泊清澈的湖水。可令人费解的是这里却是无人居住。楼奕说这还非绿洲的中心之处,因而少有人出没,而沙漠集市恐也离此处不远,只是天色将斜,而我俩浑身狼狈,还是在此处稍作休憩为好。

    我点了点头。

    楼奕拾了一些木枝木棍,堆在一起,我也帮忙拾掇了一些,他回到车上取了两个火折子顺便将换洗的衣物也拿了下来。

    他点了火,弓腿坐着,说:“阿禾你先洗,我帮你排排八字。”

    我说好,望了一眼那泊湖,却觉得有些不自在。

    淤泥像是在身上结了一层翳,颇为不舒服,比起湖边没有遮拦物这一点,好像还是不干净更为重要性一些。

    楼奕似是觉察出我的犹疑,没说什么,便是换了个位置,背着湖坐了下来。他一身灰,背脊稍曲,眼望着向上蹿跳的火苗,有些出神。

    湖水有些凉,让我霎时思绪变得清明。揉搓了一会头发,看看身边的水都被我弄浑浊了,有些恼意。

    想着一别多年,重新再见到楼奕,他却并非当初那个讨人厌的粘人家伙,也是有几分感慨。差点以为他失了性命也是极为心纠的。

    湿哒哒的将自己晾干,换上了干净的衣物,整个人都神清气爽了。

    唤了楼奕一声,便让他下去洗,而他放下手中我的八字,抬头瞅了我一眼,却是笑我湿了头发的模样比之落汤鸡还不如。

    我气愤,一股脑坐在了地上,用火堆烘着手。

    他脱下了靴子,我抬脚便是将之踢倒,他看了一眼东倒西歪满是泥点的靴子,却是笑着对我说:“你命里缺木。”

    水生木,木克土。

    我瞬间便是想到两个人。

    温衍为水,晏千山为土。

    我为谢禾,禾是否算木?可又说我命里却木,这木又从何而来?许是姓氏名字皆不可取,还得算一算他人的命盘?

    那月老祠的庙祝忽的开口说话,亦是让我捉摸不透。

    楼奕洗了许久,我亦是想了许久。命理这一说,我是信亦或是不信,都是令人困窘。有原因如下者四:信之却不解,信良不信忧,鸿运者自负,不济者失意萧索。

    而更为紧要的是,若我信了命理,我所作所为皆顺命理而行,被束缚住的感觉也不甚妙。若是执意逆行,是否最终还是会走命定之轨呢,还是能够“人定胜天”一回?

    想来人得意时信儒教,失意时信道教、佛教。而玄学周易也不过是道的一种教义,在教义与己相背时,人则会说,“事在人为”。之所以无力回天,是因为经常改变信仰。

    这样一来,我宁愿什么皆不信。而让楼奕算卦倒是多此一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