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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猛然一惊，心中陡然心虚起来，仿佛是自己做错了事。
但离开的心意却在远远看见殷胥仓皇的面容与纷飞的锦缎披风时，定下的更不可动摇。陆子易惊醒过来，我猛然掀开车帘映着扑面而来的风雪跨出去，陆家护卫策马护在马车周围，我猛然拽下那护卫，扔进车里连皮袄也未披，起身跨上马，猛然一蹬马刺，疾奔出去！
殷胥已然跟上来，表情又怒又惊，我不肯回头，策马超过车队，一路向着官道疾行！冰冷风雪砸在脸上，快声马蹄踏在心里，本以为殷胥的性子必定会先去扣押陆子易的车队，然后再来威胁我找我，也不知他今日是太过恐慌，竟多一眼也未看陆子易，身后无人单枪匹马来追逐我。
背后车队的惊呼声渐渐已经听不见了，风雪愈发急骤，我听见殷胥的马蹄声与几乎变了声的呼喊。
我竟狠下心一低头俯身策马钻入官道边的小路，殷胥追了几里地竟还锲而不舍！
“楚澄！楚澄——！！”
他还在嘶喊我名字，我就听见身后传来一声闷哼，他似乎撞在了路边低矮的枝桠上，翻身掉下马，我舒了一口气，心口却仿佛被冻得渐渐缩紧。身下红鸣马渐渐停下来，我隐隐在这陌生之地的风雪中，听见了殷胥在我背后的哭声。毫不掩饰的，仓皇并带着咒骂的哭声。
我心知再见他那副样子，大概又会一次次走不动了吧，然这红鸣马带着我，被北风吹得渐渐朝他靠近。我看见了窝在一堆雪中，脚明显崴了，披风狼狈不堪的蒙在脸上的小皇帝。
“你在拖延时间么？京中派人来了吧。”我在马上居高临下，他却没回答我。
我只能跳下马，走进没了小腿的雪里，一把掀开他蒙在脸上的披风，本以为会看见他洋洋得意让我中计的表情，却只看见了冻得发红哭的狼狈的脸。他抬头看见我，竟连滚带爬的一把抓住我的腿，咬牙切齿：“你敢走……你敢离开这里一步！我要了你的命！我！我——！”
他最后也没说出什么实质上威胁我的话，这个身着龙袍坐在高位的少年皇帝，趴在地上咬着我的裤腿咒骂着我，愤怒却眼泪止不住，哭的鼻涕都快出来了，却只知道抓紧我。
“殷胥。”我站的笔直：“给老娘松手。”
“楚澄……你说过的！你说过的——每次离京去打仗，你都与我发誓，说一定好好回来，一定回来见我！与柔然打仗最激烈的那几年，你都能回京，你都能好好看着我，你都能陪着我！如今到底是怎么了！”他指甲几乎抓破了裤腿。他眼眶通红的质问，却仿佛下一秒就仓皇的觉得自己不该质问。
我沉默的看着他，心里有一种沙石硌着的痛楚。
“腿脚的事……我道歉，是我还不够成熟，这事全怪我！是我不能让你再打仗了，是我！你要一切我都给你好不好，我不与你夺权了好不好，还像以前一样好不好。奏折都给你，皇玺也是放在我们都知道的暗格里……好不好！”我第一次看到殷胥这幅样子。
大概是我永远都有着保护他的姿态，仿佛是一切都会帮他，仿佛是他伤害了我，我也能心里寒。
是我太惯他了。
“你若是大张旗鼓要走，我肯定以为你在耍花样，你越是走的悄无声息，我就知道你必定下了决心。”他攀着我的腿想要站起来，却又跪倒回雪里，大片大片雪花落在他脸上，在他冰冷的脸上几乎要化不开。“这江山是你我的，你不屑后宫之位，就做你的闲散人，你要什么我都给你……真的，阿澄我有的太少了，你要我都给你就罢！”
他慌忙的做着不可能的承诺。
我蹲下来，两只手捧住了殷胥的脸，看着他狭长却因泪水而闪烁的眼眸：“什么都给我？小小年纪就会做臭男人的承诺了。让我把权利交给你，然后承诺给我一切么？这简直跟逼迫妻子依靠自己，做出甜蜜虚假承诺的丈夫一样，你把我当成了什么？”
殷胥抓住了我的手，眼泪几乎要冻住，拼命摇着头。
“你把我当什么了？依附你的女人，可以靠着情意蒙了眼的人？我想走就走，要留便留，你不过是个小皇帝，有什么本事拦住我？！如今与我说承诺，我是答应过你从战场上活着回来陪你，可你曾许诺我的呢？是谁几年前的时候，跟今天一样狼狈的抱着我的腿，说要和我携手，说绝对不会背叛我，说这江山是我们二人要一起夺的。”我忽然心中有一种几乎反胃的难受。
“我不怪你，就是不爽。我不想和你斗了，你该开心的。你说是现在你哭哭啼啼分别好，还是有朝一日你跌下皇位恨死我，亦或是我打入大牢被赐毒酒更好？”殷胥不停的重复道不会的不会的。
“没有不会的，行了吧。再过几年你就大了，就忘了。等你一个人习惯了，就不会想要我回来了。”我抱了抱他。
“不……不，我走不下去的。我每年掐着指头算你从关外归来的日子，我每月都将战报一遍遍的读，仿佛就能看见你在前线过得好不好。我知道你喜欢宫中珍品，我每次都提前挑好了小物件，放在你能看见的地方让你顺走。我唯一的乐趣，我唯一的盼头就是你了……”殷胥紧紧抓住我的衣服：“宫里人那么多，不是敌人就是死人，你别抛下我一个好不好……我只求你来与我说说话，你若是喜欢陆子易，我绝不会再多说了——”
他哆哆嗦嗦的胡乱说着。
“别说了。”我掐住他的后颈喝道：“我说的话你记住，枢密使与太后亲密，同平章事与参政知事均可疑，然二人都有贪污的罪证，我已托人放在了你书房二层书架的盒中。萧时中可用，楚家军不一定会听你的，但若真是有什么情况，你可以找他来调动楚家军，必定有用。宫中我几处的人都要撤了，包括蔡公公，你要提防太后安插人手，太监总管的人选我已推介，应该妥当。”
殷胥呆了呆，似乎明白了什么。
“如今只能帮你到这里，我在朝堂上的势力保持中立。与太后斗，只看你的能力了。小九……情薄欢逝，一切抵不过权力。”我这话刚说完，他还未挣扎，我手指猛然掐在他后颈穴位上。殷胥动作僵了一下，昏死过去，我抱起了他放在了马背上，低声道：“一会儿近卫就随着马蹄印追来了，我先撤了。”
没想到殷胥三年来第一次出宫，竟是这等境况。
他软软倒在马背上，自是不会回答我。我心里犹豫了一下，将腰间佩刀摘下来，系在马鞍上，留下什么东西本不是我风格，然这把刀是我心头肉。这刀曾随我上战场，既尝过热血滋味，也挖出过敌将心脏，刀鞘的装饰都掉光了，只剩下常年摩挲留下的光泽。我也曾用这把刀杀死迫害殷胥的七皇子，更将它抵在先帝脖颈处逼他写下遗诏，它煞气重经事多，但愿能替殷胥驱逐祸端，保得平安。
殷胥头发散乱下来，被雪浸湿贴在脸上，我搓热了手，贴在他脸上暖了暖。
不求你手握大权运筹帷幄，只愿你好梦安稳江山固守。我收回了手，转头跨上红鸣马，一踢马腹策马回到官道，看到了等待着的车队，陆子易有几分担忧的往外张望，看见我却未松口气，眉头皱得更紧了：“你果真下定决心，我本以为你必定会心软再回去。”
我笑起来，才发现自己未穿皮袄冷的发抖：“行了吧，你以为我会让你运了半车队我的物什，然后撒丫子就跑么？”
陆子易扯出一丝笑来，我却觉的他表情中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上车来吧，近卫军不会来拦了，皇上还未来得及下令，我们往荆州去。”他朝我伸出了手，我犹豫了一下，把手递给他，让他将我拉上车。车厢宽阔，刚刚似乎由于为了与我会和而狂奔，车内物件颠簸的东倒西歪。而我竟看见秋双坐在车里，将皮袄递给我：“夫人冷坏了吧。”
“你也一同去南方？”
“我本就在后面的车上，将军今日清晨就开始心神不宁的，自是没看见我。”她笑了笑：“夫人要是想要青娘来伺候，我就叫她来。”
“嗯，无所谓吧。”我霸占了陆子易的位置，窝进他那白狐皮里，子易便坐在了旁边。秋双也似乎觉得尴尬，立即递上热茶来。
“陆大人，你那里可有地图，我们绕开一点路走罢。”
子易看见小皇帝追来，就猜到我要绕路，叹了口气从小桌下拿出荆州附近的地图来：“这是官道与能走的几条小路的地图，一直到凤州的都有。”
我接过来，看书虽不行，但看地图我还是可以的。我指着南阳郡外北山侧的路问道：“关内南方地形我不熟，这里是依山的路？”
陆子易看了看：“是的，路虽不窄，然一侧依山一侧是水，半坡悬崖，还是比较险，雨季滑坡封路，冬日冰滑也不好走。怎么的，你要绕这条道？”
“对，到了安阳郡我就与你分道扬镳，也免得皇上派人来追，连累了你。”我点头道：“安阳郡不常下雪，冬季应该无冰。”
陆子易点头：“你决定了就这么走吧。”
紧接下来的六七日都在赶路，我一路看着地图指认小路绕开官道，还未被京中近卫追到。渐往南方去，风雪停息，天气晴朗，我也松了口气。只是一路奔波马匹车夫疲惫不堪，秋双颠簸的死去活来，连接赶路，就连一直淡定的陆子易脸色都有几分不适应了。我竟当成这是急行军了，看着他们也心中愧疚。
这几日路途平稳，选择的小道也尽是安全，我便放慢了些路程。
本是让人疲倦的安稳平静的后半段路程，我却怎么也未想到路途经过安阳郡小道时，忽发地动，车马嘶鸣，山体震动，我猛然一惊掀开车帘，却看见几匹马掀翻车子，几乎要窜下山崖！
我一把抓住缰绳，妄图让马匹安定下来，猛然一抬头，却看见了大如斗的十几块巨石从山崖上滚下！
“陆子易！”我眼见着山石朝车子这边滚下来，猛地窜入车中，想要一把拽住陆子易，却猛然又是一震，脚下一崴摔下马来，发疯的马匹朝我踩踏而来，我躲避不及被踏中，被马蹄踹的几乎要吐血，却看着车辕朝我碾来，我连忙就地一滚躲开，抬起头却看见陆子易还呆着的马车被从天而降巨石碾成碎片！
我感觉脑袋猛然就像是被钟狠狠撞了一下，趔趄着差点摔倒在地，回头望过去十几辆车大半都已经被撞散架了，满地死伤，青娘与楚云喊我的声音远远传来，我却忽然感觉身上一暗，抬头看去，只见到那朝我头顶撞来大石……
条件反射我就抬手愚蠢的要挡！
骤然就被巨大的力道撞出去，两眼一黑喉头发甜，胸口仿佛被挤断了肋骨，还未落地就昏死过去。
狂狼一般的痛意卷来，我仿佛刚昏死过去就要痛醒过来，醒过来都头昏沉紧接着昏过去，当我再度醒来，却只感觉到有人在费力的拖着我，沿着凹凸不平的河床往前走去。我喉咙发疼，微微睁开眼只看见秋双狼狈的脸，抱着我往前走，满眼绝望。
我只来得及微微呃了一声，就仿佛感觉脑海中有一股力量，将我拉下去，拽入深不可及的黑暗。
……大爷的，这到底算是多点背！
我心中骂道，再度昏睡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