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马桶上的小孩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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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蔡公公领我走进御园南侧二层小楼,这往日里是小皇帝乘凉喝茶的地方,今日正适合来居高临下观察众臣,宫女提着红烛灯具领我上楼,一掀开厚重的毛毡帘子,就看见了临窗而坐身披绒袄的殷胥,独自一人有几分冷请。他拍了拍身边位置:“过来坐啊,只可惜开着窗有几分冷。”

    我揣着袖子坐过去:“何必叫我上来,在哪儿都是受冻。”

    “太后亲信的宫女锦明今日没有跟过来,我怕她又谋划些不好的事儿,不能再有差错了,你还是在我眼皮底下我安心点。”他将自己手上火鼠皮的围手递给我,我也不客气,里面暖洋洋的都是殷胥自己的温度。

    “你不说我还未发现,竟真没来。”我往外瞧去,太后正与几位太妃坐在园中,捻着薄宣念读诗句。我这一低头看她,她竟感觉到了,抬起头朝我看来,看清我与身边的殷胥,眯了眯眼睛。

    哟,真嚣张。

    宫女一会儿端上进贡乌程酒,我早知这佳酿,馋的不行,刚端起酒杯,看着那宫女躬身退下,忽的想起了秋双。

    “宫中品位较高的宫女或女官,都是这般走路的么?”我问殷胥。他明明不能喝,却总喜欢逞英雄,一杯昂头先干,强的直咳嗽道:“咳咳……那样?若说就平时这么小心谨慎却挺得笔直的,那倒是宫里都这样。”

    “那睡觉姿势呢?”我想起青娘向下人打探的,说是秋双每日侧睡蜷腿,一手平伸,料想这样的习惯,除了宫中也不会有他处这般严格。

    小皇帝愣了一下,忽然急起来:“我怎么会知道!你有听人瞎说了什么!”

    “哈?”

    “我没有那闲工夫去碰那些宫女们,寝宫内也从来没留过别人,你若不信就去问蔡公公!阿澄,我这几年从没想过别人,你到底是听谁乱说了!我去打烂他的嘴!”他面带急色伸手抓住我手腕:“我发誓,宫里女子是多。可我身边伺候的不是太监,就是嬷姑!”

    我才失笑,我随口一问,他倒是想成别的了。

    “没有啊,哎,我就是对宫女儿感兴趣而已。”我拍了拍他。虽再未继续问下去,但我心中约莫知道了秋双的来处。她年纪轻轻,手头针线活极其熟练,若真是大户家庶女,也不会苦了她,让她有几乎可以和绣女相比的手艺,她经常十几根红线,一翻手就编出蝙蝠形状来,也只有年幼就在宫中被迫学习针线的宫女才有这般技巧。

    更何况她虽笑容妍妍,看似活泼,实则非常有进退,不该多说的一个字不说。脊背笔直,行不回头,生活又极端的规律克己……

    若秋双当真是宫中出来的,只能说小皇帝早已对陆子易有戒备与了解。……那殷胥当真比我想的谨慎细心多了。

    我正呆着,他晃了晃我袖子:“若是有兴趣,送几个照料你?”

    “才不,我觉得还是青娘好。倒是要与你商定一件事,如今南方富商各族屯粮的上限是二百石吧,我想要你更改律条,将上限提到三百或者三百五十石,理由就是今年南方无旱涝灾害,产量高,国库存满,暂且放着让各大家族存粮吧。”我拿着温热的酒壶,将我们二人杯子斟满:“这样,我就先不跟你算楚家军的那笔帐,年后再说。”

    殷胥微微眯起眼来,面容在烛灯边有一种凉而温润的质感,我伸出手去,掐了掐他脸颊。

    他抬手抓住我手腕,在掌心里摩挲两下:“这并不是大事儿,你怎么会想要改这条律法。”

    “哼,自然有钱可以捞,如今没有兵权,我好歹要钱啊。”我任凭他把弄我的手指:“你就乐吧,如今事儿多,懒得与你算账。”

    “谁知道你那肚子里装着什么,明明是个武将,却也有斗心眼的本事。朕……我猜也知道你肯定要谋划什么了,行,此事我会提出来的。只是,今年三十你不入宫么?你知道的,我从不与宫中太后众人一同过年,太皇太后这两年依然不待见我。”他用指甲轻蹭我掌心的纹路和伤痕,我不怕痒,就任凭他玩。

    往年我都是与殷胥一同过年的。宫中不许放炮仗,但他跟个孩子似的喜欢满天星之类的小玩意儿,我们就关在屋子里玩,有一年还点了床帐帘子,惊得宫内都在喊走水了。

    按理说他作为皇帝,应与太后等人共过除夕,但他极其倔强,太后曾迫害他亲母,太皇太后恨他上位时逼死了她最亲的七皇子,这宫宴竟这般堂而皇之的取消。而殷胥虽不信佛,但其母婧太妃神志清醒时日日礼佛,他为亲母除夕当夜不食荤腥。我和他一同待到子时,他就去开元旦开笔仪式,顺道开始了新年第一顿饺子。

    “你忘了我成婚了。虽陆子易家里没有多少长辈,我也是要与他一同过的。”我收回了手:“这事儿不行,去年咱们放的甩炮已经受潮了吧,都藏在你床底下的暗格里。你自己再托人买吧。”

    殷胥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却没说出口,偏过了头看向窗外。

    感觉空气都有几分凝滞了,我刚要开口,殷胥说道:“陆子易去哪了?”

    “哎?”

    “这里能看所有的大臣,我却找不到陆子易。竹园虽大而复杂,但身处高位反而能看的见。”他皱皱眉,表情不大好。

    我却看着一直没出现的宫女锦明扶着太后回到了园中,与太妃一同说笑着,似乎是去换了件外袍。

    “你倒是关注他,就差没把他盯出个洞来了。”我笑道:“约莫是喝醉了,不知道倒哪儿去了吧,他那点酒量,整天喝的晕晕乎乎的,说是要写诗却经常趴在案几上睡着了,胸口弄得全是墨。”

    殷胥抬起头来,阴阳怪气的接一句:“不过是个迂腐的酒晕子。”

    瞧他那小模样,我也懒得多说,起身捏了捏他的发冠:“行了,新年新事,我先撤了。”

    这才刚走下楼,果不其然看见陆子易歪歪斜斜的扶着竹子,站在竹林深处四处张望。我笑了笑走过去:“酒仙陆大人,怎么着又找不到路了?”

    他看见我松了口气:“楚澄,快来扶我一把,我还以为我走到什么宫内不该去的地方了。”

    等我与陆子易东倒西歪的回到园中,今日宫宴也差不多了,没坐多久便散了。我与他坐上归程马车,他窝在那白狐皮里,连喝了两壶浓茶,眼神还是不大清明的与我说道:“我打算年二十九回荆州一趟,族中有些老人还在那边,今年总算是混出个头了,也算是回去过个年报个喜。正好也躲一下年初的宫宴,那真是喝不完的酒啊。你若是进宫过年,便去陪皇上,估计你也不会离京。”

    我思索了一会儿道:“我同你一起走。”

    他愣了愣。

    “我从荆州岔道往凤州去,就……不再回来了。”

    “什么?!”陆子易一惊:“你要离京?”

    “一个月以前,皇上下令楚家军更名,萧时中还未启程往京中任职之时,我就已有此意。只是事情繁杂,我需要慢慢安排。后来想想若是真要走了,皇上恐怕不会放我,不如趁着你归家之名,一同走了。你这也算是帮了我的忙。”我回头笑道:“京中天冷,我这等腿脚不好的,还是去南方养一养。”

    “……皇上若知道,必定……”他喃喃道。

    “不会。我走之前会托蔡公公将我离京不归的消息,放入去年我与他同买的烟花盒里。年夜他估计才会看见,到时候我已经出发快到梁州了。”我笑的有几分早就预料好的洋洋得意,心里却得意不起来。

    “那,将军去南方可要作甚?找好了营生?”陆子易似乎也不肯相信我真的要走。

    “我娘老家有些地皮,我打算去盖个宅院,之前手里也有些南方的家产。虽不会再嫁,但至少一个人过得舒适得意。”我这么说道。

    “……将军戎马十年,却最后黯然离开,我实在心中难受。”他握上我的肩:“皇上必定又少了臂膀。”

    我笑起来:“我要加紧安排了,也请陆大人多加几辆马车。”

    这头交代完,小年第二日,就暗地里送刘銘的队伍离京。面上说是要回老家养猪种地,但我却是想占山为王。在南方这富庶又皇帝远的地方发展楚家,顺道手里再有些私兵。淮河下游两年一小涝,三年一大涝,我单是做收售粮食的生意,也绝对能跻身望族。

    更何况南方流寇丛生,满地都是私家船队和草莽马贼,若真能平定南方收为己用,恐怕过不了三五年就要是殷胥来抱我这个山大王的大腿。更何况京中力量并不撤下,只是暂时偃旗息鼓。

    说做就做,陆家这几日屋檐上出入了不知道多少楚家营的兄弟,另有几百人将随我去南方,只是不是现在,他们自会一步步离开京城,剩余的兄弟则留在京中。

    这些日子我还需要些律法的松动,才能让我在南方活动的余地大些,于是朝堂上奏折纷呈,闹得殷胥脸上都要冒痘了。我仍怕他提前知晓封锁城门,直到了临走的前一日,才将薄薄宣纸交给了蔡公公。他是看着我跟殷胥一路走来的,此时几乎老泪纵横,只问我还会不会回来。

    我觉得我应当是不会再来京城了,就算以后在凤州混的风生水起,我也只会与小皇帝隔着长江遥遥相望,不愿相见。

    他更是老奴老奴的说不清楚,只知唏嘘流泪。

    “若是将军不在,老奴也……想要告老。”

    “哎?”我惊了一下:“公公不在,叫我怎能放心。殷胥再怎么说也是个孩子。”

    “天下将皇上还当个孩子一样的,只有将军了。只是皇上早知我是将军的眼线,只是为了让你安心,才一直留着老奴。若是将军一旦走了,皇上必定要拿老奴的脑袋。”蔡公公弓着身子叹道:“将军也算是给我个结局吧,我自会找妥当的人伺候皇上,到时候名册交给将军,您亲自挑吧。”

    “公公,您早年在婧太妃手下做事,是她得力的下人,殷胥年幼之时,你从未少过照料。虽后来你说是要报我先帝面前救你一命之恩,才做了我在宫里的助力。可殷胥的脾性习惯,最了解的就是你了,若是连你也走了,宫里倒是真只剩他一人了。”我不想让他走。

    “罢了,将军,我年事已高,陪不了皇上几年,手下有新人,还是……”我看他执意要离开,只得同意。

    小皇帝那头还在召我入宫,为了我年夜入宫与他一共吃饭,只怕是连什么招都用上了,我却找理由没有入宫回了陆家。第二日,蔡公公就托人送来了宫内人事的名册,我正挑着,陆子易推门进来问我些路上要注意的事儿,看见了我手里的折子。

    他心思慧聪,只瞥了一眼就猜到我是要替殷胥挑宫中伺候的人了。

    “你倒是,如今快走了,却连这事儿都放不下手。”他坐在我旁边,斟了半杯茶。

    “既然快走了,就做到最后吧。话虽说的绝情,但还是盼着他能手握大权,不必戒备犹疑。”我低头道:“一年后朱凝就会入宫,再过两年他就真的长大了,待到弱冠,就完完全全成了皇上,必定也会像一代代的天子那般,想想我都觉得小时候那般样子,跟做梦似的。”

    “将军也有感慨的时候。”他笑起来:“如此柔情感怀……实在不像你。”

    我也不知这话怎么说出口了,点了点名册:“就这位吧,姓李。随蔡公公有十余年,身世清白为人小心却不过分谄媚,做事似乎也很有分寸。”

    陆子易看了一眼道:“李磬么……”

    这名册还回去,转眼间就到了二十九,雪下得大却不至于封路,初晨天色蓝到雪都晕了蓝色。我执意要天色深蓝时出发,心中总有不好的感觉,陆子易拗不过我,只得缓缓往城外走。车夫挑灯摇摆灭不停,辕前马毛带雪汗气蒸,罗幕迎雪尽濡湿,车内红炉炭火炽,陆子易在我身边昏昏欲睡,直到车铃响出城外,眼前未过多远便是十里长亭,我才松了口气。

    这头我还未舒完这口气,却听着城门处一阵喧闹,马蹄声从清晨静谧纷飞的大雪中传来,我一回头却雪如片席什么都看不清,只听见了隐隐的声音,带着不可置信的嘶喊。

    “楚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