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马桶上的小孩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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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京城还是太靠北了些,冬日格外长,我坐在西市小巷的酒馆里,看着店家把厚厚的毛毡挂在门口挡风,却仍见着鹅毛般的大雪大块大块落下来,冷到平日热闹的西市连半个行人也没有。

    我揣着小暖炉,却仍冷的直咬牙。身边几个小兵玩着猜拳喝酒,不亦乐乎,甚至满头大汗把皮袄都脱了去,又喊又砸,我气不过,一脚踹在他们桌子上:“你们把我拐出来,一个个又不带我玩!滚妈蛋!老娘带了你们这么多年,今日却连壶酒都愿意跟我温!”

    他们小桌上青铜的杯盏让我踹的全都滚到地上去,这几个小子倒也不生气,弯腰捡起来,就是不肯递壶酒给我。“将军,您别发脾气了,瞧着还穿着一身喜服呢,我们几个哪敢给你喝酒。能把你背出来都算是胆大包天了,这是皇上钦赐的婚,您要是真不愿意,就找那小皇帝闹一闹便是了,他就巴不得您说着不愿成婚呢。”

    我无视自己一身红裙,叉着腿坐在长凳上,伸手就要去夺那酒壶。他们几个小兵连忙藏起来,顺手给扔到掌柜的案台上去,他们一身好功夫,酒壶竟好好落在那几米外的案台上,半滴也未洒出来,我看着更是气笑了:“你们这身功夫还是我教的,如今我落魄了,楚家也倒了,你们倒是不愿意伺候我了!”

    楚云是我还在军队时的副将,他嘴里塞了个鸭脖子,皱着眉头苦着脸说道:“将军,您能不能别这么说。先不说你跑出来,让青娘替你成婚,我们把你背到这么远的西市来。若是一会儿人家陆家人来找了,你那相公提着鞭子来捉你了,你一身酒味儿混在我们当中,这话真说不清楚了!”

    我横眉竖眼:“当初在军营里,抢着老娘的裹胸布往脸上抹的也不知道是哪个胆大的小子,楚云儿你今儿倒是在这儿跟我说什么男女大防了!”

    楚云把那鸭脖子的骨头往地上一吐,脸皱的跟苦瓜似的:“将军,我们都跟了你这么多年了,我这都是跟你姓的,跟你四处征战那么多年了,咱俩还能不熟么。你说说这么多年你头一回穿了女装,我这心里头可不是滋味了,简直就像是自己兄弟让别人给艹了似的。”

    我一巴掌拍在他后脑上,楚云连忙把那句荤话也噎了回去:“只是吧,将军你都二十四了,怎么着也是老姑娘了,你说我妹十六岁就生孩子了,你这把年纪,再不收敛收敛就真——”

    “呵呵。”我的笑容很慈祥。

    “再说我们本来以为就凭小皇上对你那份心意,你怎么也是要成个娘娘的,结果他跟你闹个脾气,就非赐婚让你跟陆家参政在一起。我当初跟你一块儿上朝的,看着你说草民遵旨的时候,那小皇帝脸都绿了。他心里不知道多么后悔呢,这以后可是没机会整天把你往宫里领了。”楚云笑嘻嘻的递了一盘花生过来,我用手指捻了捻花生红衣,扔进嘴里,冷笑起来:“省着点心吧,他才多大年纪,哪懂一点别人的辛苦。我今儿可真是要跟小皇帝撕破脸了,老娘要是以后再帮他一点,我就把鸭脖子塞进自己鼻孔里去!”

    楚云笑着拍了拍我:“我倒是巴不得哪天你逼急了,逼宫去弄死太后,她欺人太甚,如此这些,我一件件事都记在心里,等着以后打断她的狗腿——”他虽笑着,笑容却凉的跟冬日里青铜的杯盏一样。

    “行了吧。”我刚要他别再说了,却见这一小队小厮揣着袖子走进酒馆里,带头的管家见着我惊叫起来:“将……夫人!陆大人说您估计在这里,您还真在这儿!那……那您还真让别人顶了你去成婚?!”哟,我那今儿成婚的相公,还真派人来找了。

    他们一掀开那毛毡,屋外城内风雪打着旋卷进来,扑了我一脸,我拿起旁边摆着的大氅,披在身上:“他竟然能找着我?也算是有几分本事,回去吧回去吧,想出来喝两杯暖酒,都捞不着。”那几个小子继续坐在旁边划拳,楚云儿也不来帮我系上大氅,我只得笨手笨脚的披上,叹了口气揣着小暖炉,往外走去:“带路吧,再不回去一会儿就夜里了,这天寒地冻的容易脚滑,我还真自己一个人走不回去。”

    那带头的管家也知道我是新妇,不敢扶我,来的时候连个丫鬟也没有,我只能一个人一瘸一拐的往前走。他实在看不过,凑上来小声的说了句:“夫人,您这腿脚……?”

    “啊啊,不大好了,慢点走吧。我有点跛脚,估摸你们也没人能背着我,走吧走吧。”我叹了口气,看着那雪花往自己脸上扑,连睫毛上都落了雪,裙子又不利索,我走得深一脚浅一脚的,却见这眼前突然跑来一小队小厮,八人扛着个轿子,走的又快又稳停在我面前。

    “陆大人说倒是忘了叫抬轿的人一起来了,赶忙又叫我们几个来了,夫人上轿。”那小厮放下轿子说道。我这心里头就更对这陆大人好奇了,他与我也不熟,我由于被削职,楚家也没了,我就没怎么去过朝堂上,他怎么连我跛脚一事都清楚。

    这轿子一路飞奔往陆家府宅飞奔而去,我回想了一下,倒是对这陆大人有几分印象。朝堂上原先我也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不论是当初前宰相袍子下内八的脚,还是太尉偷偷去瞟那宰相的眼神,我都到现在也记得一清二楚,至于说怎么就没记住这个官职仅次于宰相的陆子易,实在是因为……他和我圈子不同啊。

    陆大人走的就是风骚潇洒文艺风,玩的就是诗情画意酒醉美人乡。倒不是说他风流,只是他性格温和,才学渊博,却野心不大,乐于写诗喝酒,骑马游玩。他不少的诗句在京中广为流传,只可惜我不识几个字,也懒得去瞧。只是记得小皇帝拿过他诗集的时候,看的是牙都酸倒了。“写的什么臭玩意儿!你侬我侬柔情蜜意,虽辞藻倒是用的字字珠玑,情景也颇有回味,只可惜内容——朕的参政知事写的都是这掉价的东西!”他当时皱着眉头,把那诗集扔到我身上来。

    我也瞧不懂,顺手就扔到火盆里。小皇帝瞥眼见我也不喜欢,似乎有点高兴,我虽不知道他高兴什么,但我只知道,这孩子床底下塞的话本故事,可比这艳情小诗黄暴多了。

    如此说来这陆大人,我还未见到,心中的形象已经定位成了,软香多汁,文艺风流,专业磕五石散的小毒贩。以至于见到他的时候,我都觉得他面朝窗户,一身白衣长发束尾,那背后仿佛就写了几个大字:我天生高贵冷艳爱白衣。你丫是有多么爱白衣,才会刚拜堂没多久,就把那喜服换下来扔到一边去了。

    我看着那开着的窗户将一阵风雪都兜在了他脸上,估摸着背对我的那一面已经冻傻了,我十分好心的咳嗽了两下,妄图让他转过身来。

    却没想着那陆大人回头看了我一眼,笑着朝我招了招手:“快来瞧,长工家的孩子在捉鸟,倒是真有意思!”他笑容平常的简直就跟我与他是故友一样,白皙的面容冻得微微发红,眼睛亮的仿佛是琉璃,眉毛上睫毛上扑了一层薄薄的雪花,就连他那只算得上是不错的五官,也因为这充满生气的表情,就像是初春雪中的绿芽一样清新舒服。

    ……看这样应该没嗑药,大概不会跟我说两句不合就拿砚台扣到我头上来。我这么想着,走进了两步,也探头朝外看去,不过是几个穿着新衣的小孩,趴在灌木丛后等着小鸟走进他们箩筐下的陷阱里,他们又激动又不敢声张,我年幼时在乡下长大,这景象见得多了,却看着一边的陆子易看的目不转睛,我也只得硬着头皮继续看。

    过了好一会儿,他在我身边慢悠悠说道:“今儿你跑出去也罢了,只要无人知道也好。我若真是真和你那青娘成婚也到好了,我今儿才回过味儿来,皇上赐婚,我却觉得我这头上帽子,怎么都有点……”

    “绿。”我挑挑眉回头:“没事儿,咱俩相互体谅,我这也是没办法。楚家倒了,我现在是个草民,不敢违抗圣意啊。再说了,你就是在外头养十个外室,我也不会管的,放心,咱俩一个屋檐下先住段时间。”

    他笑的眯起了眼:“楚将军倒是放得开,我当初早就想在朝堂上与你说几句话,多番私下邀请也没见着过,今日到时第一次离近了见。比我想象的还要瘦,还要高一点。”

    “唔,我也是,陆大人,幸会。如今直接叫我楚澄就是了,我早就不是将军了。”我连忙笑着说道。

    “只是我觉得名声我倒不在乎,我这人当初刚中探花之时,就因为喝醉了倒在楼里,差点连官职都保不住。只是,我觉得这刚拜了天地,天色才黑下来,皇上就来要人,这行为不大好吧。”他还是一脸笑意。

    “哎?”

    “我也觉得不大好,所以才对来的宦官说是你不愿见,所以叫他们一直在侧门等着。估摸……也有一个多时辰了。”他掸了掸我发顶的雪,姿态又亲昵又温和的说道。

    ……虽然我也不怕,但你叫皇上的人在侧门外等了一个多时辰,小子你很狂啊。

    “这还真对不住,陆……子易,我尽量让你头上这帽子不那么绿吧,我能做到的就是别生了个别人的种,还要孩子跟你姓。理解一下哈,我……我进宫去了。”我搓搓手说道,陆子易倒是一点也不生气,他笑道:“你快去吧。”

    我走出房去,看着那挂满红色挂帛,贴着大红的喜字,难得一见的红烛静静地在屋廊下的石灯内燃烧,但整个陆家大宅却静悄悄的,院子中大片的积雪甚至没有足迹,雪压在青色的瓦片上,我回头看了一眼毫无喜色的陆子易,以及穿着喜服却狼狈跛脚的我,心里有点凉薄。艹,老娘就这么嫁了,还这么凄惨。

    青娘已经换掉喜服,却未卸妆,仍带着嫩吴香的艳色唇妆,就来扶我。她是个巾帼,在军营里时就一直照料我,她年岁也不小了,面容上一丝笑容也没有,满脸庄重谨慎的来扶我。“走吧,莫让公公在外边等急了。”

    等我坐到轿子上,听着外面可怜的小太监们等了一个多小时腿脚发麻疼痛的低呼声。等到这轿子快行到宫门口,一骑快马踏雪走到轿子边来,伸进来一只手,拿着冰凉的小竹筒。青娘接过来,我笑道:“楚云,动作挺快啊,我还以为你还要在酒馆里再喝一会儿。”

    楚云的声音从轿子外传来,似乎冷的直哆嗦:“查的事汇总好了,您进宫之前还是先看看吧,我扫了一眼,恐怕您见了也要改主意。”

    他这么说着,我已经用指甲划开小竹筒上的缝隙,从中取出纸卷,垂着眼睛看起来。

    “陆子易果真不简单?”青娘皱眉问道。

    我笑起来:“是啊,我还想着控制他,是我想太多了。他可倒真有耐性,如此按不动声只怕我这查出来的东西,也不过是冰山一角啊。进宫吧,小皇帝把这么个难缠角色塞到我被窝来,也不知是不是故意的。”

    也不知道是不是那等在门口的小太监憋不住,尿了一秋裤,如今冬风一吹现在一裤子冰疙瘩走不快了,我们这轿子晃荡了小半个时辰才到了内宫的测门外,等我一路冻成狗一样滚进宫里,看着小皇帝穿着单衣在暖阁里摆着臭脸写折子的时候,我更不爽了。我这头刚踹开门走进去,拿起他桌子上的暖炉就往自己怀里揣,随便就找个软凳一坐,却看着他抬起眼来,盯着我的喜服不说话了。

    说起来,这孩子今年入了冬也长高了不少,他眉眼本就狭长略显阴柔,如今五官长开了一些却仍然还有几分稚嫩,往日见多了他气急败坏的样子,如今沉着脸不说话倒还有几分像模像样的威严。只是看着我低领的喜服,艳色的裙装,这眼神愈发幽怨。

    “别看了,你别说让我穿低领的喜服了,就算是领子低到肚脐眼,我都露不出沟来。”我提了提衣领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