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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大早，阿蝎端着水盆走出医帐，发觉四下没几个人影，也无人出操，猜测约莫是景祈带兵走了。
他这次出兵出得毫无声息，连军中都瞒得紧，阿蝎只知他最近的计划，却不知具体的时日。想来也实属正常，这几日两人都有意无意地躲避对方，话都没说几句。
阿蝎粗略一点，营中留下的将士也为数不少，按照他先前制定的用兵之法，理应带走不少兵力。阿蝎知道自己想不明白，这些也不是他该想的，便自顾自地准备起来。今天医帐应该又要忙起来了。
他既怕景祈成功，又怕他不成功。
天色渐渐黑了下来，医帐中塞满了伤员。阿蝎边安置伤员边挨个询问战况。
答案他已猜到几分，就算筹谋至此，景祈又败了。败得过分蹊跷，很难说是因为格罗太过狡猾，还是天命本该如此。
“阿蝎，来帮把手。”
“来了。”阿蝎应声跑到医帐的外间，看见被众人围住的那个熟悉身影正侧眼望向自己，呆立在原地，“景祈……”
“别愣着，快点。”老军医解开他上臂上的绷带道：“箭上有毒，用你的蝎子。”
一听箭上有毒，阿蝎这才回过神，走到景祈身边俯下身查看他的胳膊。这是格罗淬兵刃惯用的青鸦毒，毒素随血脉侵入人体，所过之处皆变作青黑色，中毒之人死时色如乌鸦，故得此名。
他抬眼去看景祈的脸色，却发现对方也正在盯着自己，眼神中的疏离冷漠让他屏住了呼吸，好一阵才找回意识。
青黑之气只聚集在胳膊，想必他是及时封了穴道。
阿蝎取出怀中的蝎子，在景祈的胳膊上用了蝎刺、按揉、放血的几个步骤后，皮肤的颜色逐渐变回了正常的颜色。
他小跑着拿回一卷绷带，俯在景祈身边。
“辛苦了。”景祈避开他的手，抽回胳膊，对老军医道：“劳烦老大夫帮忙。”
他只好将绷带交给老军医，自己立在一旁看着。
记起那日河边的石头阵，他很想问为什么这仗会打成这样，可面对景祈严肃的神情一个字也没敢出口。
送景祈出帐时，解云开跟了上来，拍了拍他的肩膀，“师兄的性子就是这样，你别多心。”
阿蝎回头看向他，皱了皱眉问，“这仗是怎么回事？”
解云开连连摆手，“我不知道，我是留下来看家的。”
景祈每晚入睡的时间都是固定的，阿蝎趁他仍未歇息，端着需要换的药膏走进主帐。
两个月的朝夕相处和如今的刻意疏远，迟钝如他亦能察觉出景祈态度的转变。
昏暗的灯光下，景祈正在伏案画着什么，听见耳边的脚步声忙将书压在纸上，一脸警惕地望着眼前的人，“这么晚了，你来做什么？”
“换药。”阿蝎将药盘放在书案头，动作轻柔地解开他胳膊上的绷带，仿佛摆弄一件易碎的宝玉，“弄疼了就跟我说。”
压下内心的抵触，景祈垂眸看着他专注的神情。
就算所有事实都指向是阿蝎出卖了自己，可他仍是有几分不愿接受的情绪。
难得付出的真心，难道就这么付诸东流？既然如此，是不是不应该让它白流。
“阿蝎，你骗过人吗？”
一句话像石头砸进他的心里，他愣了愣道：“骗过，骗的还是一个对我来说很重要的人。”
景祈的眼神冷了几分，嘴角却弯了弯，“当我们把彼此最珍贵的东西交到对方手中时，我们就能拥有对方。我把我的真心交给你，你拿什么来跟我换？”
咬了咬自己的舌头，阿蝎才确认自己没有幻听，也没有出现幻觉。
这是景祈？怎么像被下了情蛊的样子？可自己的虫子们一只都没少，肯定不是情蛊。
“来。”景祈一把捞起愣住的阿蝎，抽出张白纸，用毛笔蘸了蘸墨一转眼画了幅行军图。他将阿蝎按在自己腿上，以便他看图，“我下一步准备这么追击格罗，你说如何？”
阿蝎还没从景祈陡然的转变中回过神，只木然地点了点头。
感觉到他索然的回应，景祈掐了下他的腰际，“你是不是有什么把柄或者秘密在格罗手里？”
阿蝎张了张嘴，“什么？”
“没什么。”景祈用毛笔勾出一个圈，“你看，这里我准备遣出两队□□手。”
自从那日景祈突如其来的亲近后，阿蝎终日躲着他。可在军营中怎么躲得过主将，景祈每晚借着要他换药的借口，将他强留在主帐的外间过夜。没有床榻和被褥，只一方毯子他就能睡得酣甜。
景祈抱胸站在外间的地图边，时不时瞥一眼那睡得像死猫一样的人，心底有温暖的感觉一闪而过。
他敲了敲自己的太阳穴，将那一丝不该出现的温度赶出身体。
“将军。”
他寻声回身，唤道：“云开。”
解云开绕过在地上卧成一团的阿蝎，压低嗓音道：“已经第四日了吧，既然已经确定了他的身份，怎么能让他再进主帐？”
“我自有打算。”景祈拍了拍手中的一摞假行军图。
解云开一惊，“反间计？”
“真正的追击计划，只有你我知道。”
“也罢，不过利用过他之后，要杀了以绝后患才好。”
景祈揉了揉眉骨，“我再考虑一下。”
之后的半个月里，景祈一连出动了三次小规模的追剿，都以失败告终。和以前的几次一样，都输在情报上。格罗仿佛能预知他的行动一般，有时还会顺着他的计策给他设下陷阱。
既然不是阿蝎，又会是谁？
景祈想得头昏脑涨，突觉阿蝎的手指抚上自己的额头按揉着，又凉又辣，“这是什么？”
“提神的药膏，有没有好一点？”
感于苗药的奇异，景祈随口一问，“格罗是不是有什么神药？伤到脏腑还能不死。”
阿蝎低下头，半晌，开口道：“确实有。”
迎着他询问的目光，阿蝎用指尖指了指自己的左胸，“我们的心，*入药，疗效极好。”
以人心为药食，和禽兽有什么分别。
景祈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一把抓紧了阿蝎的手，“用你们的心入药？他到底在做什么？折磨你这么些年难道就是为了做药？”
被他捏得手骨生疼，阿蝎默默抽回手掌揉了揉，避重就轻地说道：“他吃了人心身体已经恢复如常，你要多加小心。”
“我知道。”
一路往医帐走去，身边的士兵个个垂头丧气，大都身上带伤。阿蝎对于如今的战局心知肚明，而以他对格罗的了解，格罗绝不会一直像丧家之犬一般四处逃窜，他一定在暗中筹备什么大行动。
最后一搏，应该不远了。
收回视线，他攥紧了拳头。必要的时候，他会将自己最珍贵的东西交给景祈。
最好，一切都是自己的臆想，毕竟那是自己拼尽全力护了这么多年的东西。
就在景祈掘地三尺想找出格罗的行踪时，他大摇大摆地出现在大营外二十里的清云山。
景祈求胜心切，带兵直入，迎接他的却不是格罗，而是重兵阵前的解云开。
难道他是被抓来做了俘虏？
景祈忙道：“云开？你怎么在这儿，不是让你留守大营吗？”
“师兄。”解云开咬了咬牙，横刀在前。
“你……你不是要找格罗报仇才坚持跟我来的吗？”景祈无法相信，那个总是跟在自己身后的师弟怎么会背叛他，自己对他比自己的亲弟弟还要好，难道真心真的不能换真心？
自己无条件地信任他，可他却是那个背后射冷箭之人。不是阿蝎……竟然是他。
“他将我爹炼成了毒尸，如果我不替他办事，我爹的命就保不住了。师兄，投降吧，我可以保你活命。”
景祈强迫自己保持冷静，脑中却只有一个念头，“大营呢？你把大营怎么了？”
解云开沉默半晌才开口，“我放了火。”
景祈仅存的最后一丝理智告诉他，回大营还有一线生机，而留在这里只能坐以待毙。何况大营还有他……
他提醒自己小心格罗，可自己却毫不在意。
回大营，带着剩下的兵力撤退至楚雄府。
景祈当下定了主义，向着大营的方向杀出一条血路。
他扎营时有意避开了树林，此时大营的火烧得并不算太旺，可比火更让他忧心的是，格罗的兵力已经趁虚攻入了大营。
一片慌乱之中，景祈一把拽住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副将一看是景祈，嘶哑喊着，“将军！你总算回来了！”
“集结自己手下的兵，能找多少找多少，撤退！”
“阿蝎！阿蝎！”景祈一路杀至烧得面目全非的医帐前，挨个查看地上躺着的几个尸体却不见阿蝎。
“将军……”
景祈寻声找了过去，只见那老军医从水缸里露出个头，指着营东道：“阿蝎去那儿了。”
“多谢。”景祈抓过身边跑过的小兵，“带军医撤退。”
景祈跨马杀到营东，被眼前的景象惊得勒住了马。
一个浑身青紫、体型巨硕的怪物立在营中，口中叼着格罗的士兵，在他的附近断肢残臂堆成了山，血流成河。
他的身上还挂着阿蝎的绛紫对襟褂子和银饰，杀伐如魔，唯独没有伤害景祈的士兵。
景祈觉得眼睛被烟熏得有些疼。
原来他对自己隐瞒的秘密，竟是这个。
他一早便知道格罗会将人炼为毒尸，不同体型的毒尸威力也不同，阿蝎的体型比一般的毒尸都要大上几倍，应该就是格罗培养的秘密武器。
正因如此，所以解云开才不让自己与他走得过近，怕这武器为自己所用。
与毒尸交过手的景祈再清楚不过，人一旦激发身体中积攒的毒素变为毒尸，意识全无，结局只有死路一条。
阿蝎救了他的士兵，而他救不了他。
格罗的兵力越来越多，阿蝎也几近挡不住他们的攻势。
那副将见景祈仍在营东，又折返回来，“将军，撤得差不多了，咱们也撤吧！”
“好，我再看他一眼。”
——“阿蝎，你骗过人吗？”
——“骗过，骗的还是一个对我来说很重要的人。”
——“当我们把彼此最珍贵的东西交到对方手中时，我们就能拥有对方。我把我的真心交给你，你拿什么来跟我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