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蝎客·【第一章 】

筆辍更时墨纷飞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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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上团圆是明月,地下团圆是铜钱。

    今年郎家逢大运,天也圆来地也圆。”

    景祈靠在石壁上轻哼着遥远苗疆的曲调,这是一个人曾经唱给他的歌,他虽听不懂曲中的词唱的是什么,但他清楚记得这悠扬的音调。

    他哼着哼着,怀中鼓鼓囊囊有什么东西钻了出来。

    停下了嘴里的曲调,他低头一看,嘴角弯了弯,“阿蝎。”

    那油黑的蝎子似乎听懂了他的话,嗖地钻出衣领,顺着脖颈爬到他的头顶上,尾勾对着天上的一轮圆月摇了摇。

    ——转眼间,已经十年过去了。自从他回到中原,终日案牍劳形,也只有在这样静谧的夜晚,才能独自坐着想一想他,想一想苗疆的土地。

    来到苗疆之前,景祈从未想过世上会有这样的人。

    他奉命率领两万大军穿越崇山峻岭进入苗疆平叛,在叛军祭坛的毒池中央发现了这个少年。叛军头领格罗出逃,出于套取叛军信息的目的,他将这个少年带回了营地,与俘虏们关在一起。之后他就忙于搜罗叛军的老巢,忘了从这人嘴里套话的事。

    直到今日副将解云开提及附近部落十几年来时常有孩子失踪之事,他才想起来有这么一个人。

    景祈方练兵回来,黑色劲装上还渗着片片汗渍。带着一身热气落座,他随手抄起案上的折扇扇了几下,“把那个俘虏带上来。”

    解云开扶剑跟将上来,想了想问,“哪个?”

    “你说呢。”

    不多时那少年就被两个兵卒押到主帐中,他看见大殿里铺的竹条凉垫顿时来了精神,屁股咚地一声坐到了地上。感受到丝丝凉意,少年颇为满意地露出一口白牙。

    看见他一脸轻松愉悦地打量着主帐,景祈的眉毛挑了挑,他确实在修罗地狱般的俘虏圈里呆了三天?

    察觉到景祈神情的微妙变化,解云开心领神会地掏出腰间的皮鞭,作势要教训这个不知礼数的苗疆小子。

    景祈摆手制止他,“帮我翻译完再打。”

    “格罗是不是抓了很多孩子?”

    点头。

    “孩子呢?”

    摇头。

    “嗯?”

    怀疑的语气十分明显,不用等翻译少年已经读懂了他的意思。屈服于景祈的淫威之下,他如实点了点头,伸出手指指向自己。

    原来他就是格罗抓来的孩子的其中一个。孩子们被抓走时都在十岁左右,看他的年纪应该在格罗手下不少年了吧。

    “格罗逃到哪儿了?”

    摇头。

    “说!”

    一脸真诚地摇头。

    景祈没有太多耐心,“云开,打吧。”

    解云开没有理会那少年的求饶,下手颇狠,一副与他有深仇大恨的模样。景祈叫停,继而打量那少年。

    他从地上摸索着爬起来,低头看了看身上的鞭子印,云淡风轻地坐回方才的位置,不解地看向景祈。

    景祈眯起双眼,唤人搬来各色刑具,换着花样吓唬他。没想到他完全不走心,一副绝不挣扎任君处置的模样,一空下来就冲景祈摆出求饶的姿态。

    攻身不成,就只能攻心了。他冷眼望着跪在座下的少年,命人扒掉他的绛紫对襟褂子。皮肤暴露在空气之中,少年只是微微聚了聚眉心,旋即又换回那副雷打不变的样子。

    他看着向自己走来的几个壮汉,友好地笑了笑。

    他是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还是不在乎?

    就像拳头一下下打在沙包上,无论用了多少力气,沙包依旧一声不吭,转眼又恢复了原样。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住手。”景祈扶住自己的额角,对几个壮汉道:“你们下去吧。”

    他并不真的想亲眼审阅污秽的场面。

    阿蝎长吁一口气,感激地望向景祈。

    景祈怀揣满腹疑惑又把眼前的少年打量了一番。不似一般的苗人,少年的皮肤异常白皙,甚至透出几分青色,新伤旧伤狰狞地盘横其上。

    他不高,也很单薄,跪在那儿温和地弯起唇线,让他想起母亲香台上的那尊菩萨像,处处都写着“不真实”三个字。

    京城没有这样的人,在景祈的廿十来年的记忆中,身边的人都活得像刺猬。他们一旦被触碰到就会立起浑身的刺去反击对方,以此捍卫自己的尊严和利益。就算挂起一张堪称完美的笑的面具,眼神依旧掩饰不了心底的狠戾。

    景祈原以为自己已经看透了人,眼前这个苗疆少年却颠覆了他既有的认知。

    景祈觉得十分有趣,生出了一丝探知了解的*。所以当解云开问他要不要处死这个古怪的少年时,他摇了头,“哪儿缺苦力往哪儿塞吧,你看着办。”

    大战方过,最忙的地方自然不言而喻。解云开不假思索,随手将他扔到医帐里,自己则转头回了主帐。

    “师兄。”

    景祈放下描摹着地形图的手,侧眼看向解云开,“我说过,在军营里别叫我师兄。”

    “是,将军。”解云开上前几步,瞥了一眼地形图,“什么都没问出来,咱们下一步怎么办?”

    “云开,押宝从来不要押在一个人身上。”景祈握住他的右手,用手指在地形图上轻轻一划,“师父说过,你忘了吗?”

    解云开知道,他的自信从来不会凭空而生。

    几日后,他们摸到了格罗藏身的穿云洞,生擒了格罗的妻子和三个儿女。虽未擒获格罗本人,但也让他受了重创。一□□入脏腑,恐怕已是命不久矣。景祈等人只需安心等着格罗咽气,待其部下捧着他的人头来投诚,便可不费一兵一卒地平息叛乱。

    穿云洞地形崎岖多变,其中不乏地下暗河、峡谷,极易设置陷阱,故而此次追击伤亡不小。

    景祈忙完手中的军务,听着解云开上报伤亡数目。

    “就这么多了。”解云开放下手中的书册。

    景祈揉着太阳穴,“还少吗?”

    “必要的牺牲,在预计之中。”

    解云开只惊诧于景祈罕有的妇人之仁,却不知道真正让景祈头疼的是伤亡人数背后昭示的,景祈本人的失职与无能。

    身为一个土生土长的金陵人,在此之前他并不知道溶洞的可怖,并未摸透洞内的情况就草率地带兵深入,这才导致格罗的脱逃和比往常多得多的伤亡。

    而熟知苗疆的解云开,也并未提醒他溶洞的具体情况。

    对此,景祈并不想深究,自己这个师弟一向糊涂惯了,何况事后再追究也于事无补。

    傍晚练兵后,景祈带着解云开和一众偏将例常巡视,路过医帐时难得停下了脚步。

    因为伤员人数太多,医帐一时容纳不下,有些人被暂且安置到帐外的草甸上。

    景祈走过去随口询问了几句,问了四个人便只看不张口了。

    掩嘴笑了笑,解云开知道,这是因为他背的安抚士兵的套话不够用了。

    “这是什么啊!别过来!救命——”

    帐侧一角忽然传出惨叫声,景祈过去一瞧,竟是当日的那个苗人少年。他正微笑着靠近一个半躺在地上的士兵,不知为什么那士兵宁愿拖着伤腿向后挪也不让他靠近。

    景祈仔细一瞅,他手上拿的竟是只油黑的蝎子。

    此刻他的笑容配上那只蝎子,多出了几分阴冷的意味。

    “住手。”景祈箭步上前,啪地打掉他伸出的手。蝎子受到惊吓,一溜烟窜到他的脚下。

    少年捞起蝎子,歪头看向景祈,又是那副疑惑不解的样子。

    “我不是让他做苦力吗,怎么在这儿?”景祈一把拽过身后的解云开,“你把他放这儿害人的?”

    未等解云开开口解释,少年把蝎子收回衣襟,冲着景祈叽里呱啦地说了起来。

    景祈紧了紧眉头,问,“他说什么?”

    解云开掰开景祈的手,“他说他的蝎子可以救人,你不应该吓到他的蝎子,它已经不愿意出来救人了。”

    “毒物要是能救人,那格罗都能立地成佛了。”景祈瞥了解云开一眼,“说给他听。”

    少年听懂了解云开的话,这次没有急着回应,而是默默垂下了眼帘,随即抬头对着景祈咧嘴一笑。他想让对方知道,虽然格罗不能成佛,但毒物真的可以救人。

    一向冷静沉稳的景祈面对对方的反应有一瞬间的诧异。

    他居然没有反驳,还看似很真诚地对自己笑了起来,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你怎么跑这儿来了,那边叫你呢。”一个年轻军医跑到少年身边,笑吟吟地抱住他的胳膊。

    少年不懂他说的什么,干脆指了指躺在地上的伤员,又指了指景祈。

    军医这才发现将军居然就在自己身边,惊呼一声后连忙规规矩矩地行了个军礼,“将军。”

    景祈面色不善地问,“他怎么回事?”

    “帮医啊。”军医拍了拍少年的肩膀,“别看他听不懂说不清的,他医术很好的,用的手法我们都没见过,一只脚踏进阎王殿的都能给拽回来。”

    解云开忙道:“将军是问你他怎么从苦力变成大夫了。”

    “他偷偷把我们盖上白布的人救活了,我们就让他帮医了。”说着说着军医的声音淡了下去,说完他没底气地挠了挠头,求救似得看向解云开,“我们是不是自作主张,惹将军生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