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授香与人

幽梦什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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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号院虽然离一号院有几墙之隔,景致却大有改观。

    五号院的卞姑姑是个白净人,个子高挑,说话慢声细语,只不过一句话快说完的时候,会发狠似得瞪下眼,她们说那是十几年前姑姑在茶楼唱小曲儿时留下的习惯。就因为眉眼会传情,便被最后一次南巡的乾隆爷看上,做了三年的官女子。

    正当老皇上欲封姑姑为答应时,天有不测风云,乾隆驾崩了。而早就对卞姑姑看不上眼的皇后下令将其贬入浣衣局。

    姑姑偶尔还会吊吊嗓子,但多半儿的时候都在回忆,有时候还喜欢吹嘘下当年侍寝时的排场,给那些这辈子都见不到皇上的苦女子一丝畅想。

    “把这三套洗具发给她们,告诉她们怎么用,天有点闷,我去休息了。”卞姑姑好像最近有些气血不足,没说两句话就走了。

    留下的那个宫女看上去毫无表情,她象流水账般告知我们:“木色盆子洗外衣用,黛色盆子洗鞋子时候用,白色盆子洗小主贴身衣物时用,记住了么,错了一人10大板子,罚一天多洗20件衣服。好了,你们不是经过训练了么,那就开始吧。”

    ……

    毫无经验的我们恰好又被分到相邻的两个洗位,并且一人有一只小木凳,可以坐着洗衣服,这下待遇明显提升了,李乱儿十分满足。

    眼前的瓷碗也多了两只,一只还是草木灰,一只是无患子,另一只则盛满了栀子皮、玫瑰花瓣和百合花瓣。

    小主们的待遇果然不是旁人能比的,不仅衣服能洗的干净,最后还熏上鲜花香气。这么看来,给皇后、贵妃们浣衣定是极尽所能,把衣服像祖宗一样对待啦?

    是啊,极尽其所不能,正是岑婆婆对我说的极品帮闲之宗旨,可我现在还只是在浣衣局里受苦,离高贵的皇族还有九九八十一层之遥,何时才能一步登天啊!

    “肚兜、坎肩……咦,袜子?到底属于贴身衣物还是鞋子类啊?”我一边给红红绿绿的衣服分着类,一边拿着一双袜筒上绣着紫红葡萄的白绸缎袜子看。

    我见右手边有一位宫女正专心洗一件坎肩,便笑吟吟地问她道:“请问这位姐姐,袜子用什么盆子洗?”

    不想看上去温良的女子却瞪了我一眼道:“你没有脑子啊,主子的玉足每日都是三洗三熏香,比你的粗手还要干净百倍,当然是属于贴身衣物了,奇怪了,培训时你没记住么?”

    我听后很生气,刚要发作,李乱儿一把拉住了我,小声说:“算了吧,人生地不熟的。”

    ……

    晚饭后,大家都休息了,我对李乱儿谎称闹肚子,自己则偷溜到外院那棵无患子树上偷看帮闲要诀。

    这本书我看了近一半儿,发现里面全是如何伺候帝王皇族的奇招妙想,十分有趣。

    比如,宋玉称猪胰子装了盐粒子,给妃嫔们按摩玉体,七七四十九日后皮肤滑得象抹了蜡。

    而旁边有一行小字,一看就是岑婆婆自己的心得,她说其实猪胰子用处甚广,还可以取猪胰子白油加玫瑰花瓣和蜂蜜调和,装在锦袋内,每晚睡前将手埋在其中并扎紧开口,第二日手会象剥了壳子的鸡蛋般滑嫩。

    是啊,我们浣衣宫女的手劳作一年半载后,会像丝瓜瓤子一般粗鄙,若是用那个方法,应该可以挽救回自己这双手。但上哪去取猪胰子、玫瑰花和蜂蜜呐,身在围墙内,没有自由,突然我又想到了撬锁。

    我在树上一直坐着,观察着星辰的转移,估摸有二更天时,我跳下树,用谭环给我的钗,又开始了“偷偷摸摸”的生涯。

    出门后,我分辨了一下方向,然后朝南走去,记得那里有一大片玫瑰花树,不管怎样,今晚先弄了这一样再说。

    ……

    到地方后,我正欲伸手掐玫瑰入手,却听那树后某处有女子哭声,断断续续,我吓得出了一身冷汗,还以为撞了鬼。

    我斗胆往树后瞧,什么也没有,我又像中了邪一样往远处走,看见一个小小的池渊,石台上正坐着一名女子。

    “嗨,你在那干嘛。”那时什么也没想,就觉得那女子不像鬼,因为她在月光下还有影子。

    女子缓慢的回过头来,并不是骇人模样,甚至清丽的脸庞还镀着一层银色的辉晕,显得很是玉质兰心。

    我更加大胆地走上近前,又问了句:“你在这里干嘛啊,怎么哭哭啼啼的。”

    女子起身站了起来,手里还抱着一个布包裹,她回答道:“你又是谁?是宫女么?那你可好大胆子,敢随便在宫内溜达,你的主子不管你么?那她可够懒惰的?不管你是谁的侍女,请你走开吧,我很烦!”

    我被她问的一愣,见她说话很犀利,穿着又比较贵气,不像个普通宫女,便答道:“我是浣衣局的洗衣女,我就想知道你在做什么,没别的意思。”

    “一个浣衣女,比宫女还卑微,你还要多管我的闲事么?”那美丽女子刻薄起来让人厌恶,我不禁反驳道:“哈,如果没有浣衣女,那些明艳动人的主子早就臭死了!”

    女子一怔,转而眼神黯淡,她只盯着自己那包东西,片刻,才说了句:“你说的对啊,没有浣衣女的,我们全臭死了,可有了浣衣女,我却要万劫不复了。”

    听她话中暗示自己就是我所谓的那种主子,我忙追问:“你是……”

    她叹了一口气道:“告诉你也无妨,我是淳贵人,不过应该很快就不是了。”

    “那会是什么?”我又问。

    淳贵人眼神渺茫道:“会是什么呐?我自己也不知道。往好了想就是你这样的浣衣女,往坏了想就是赐死呗。”

    我惊诧道:“这么严重!?”

    她苦笑道:“你看我把送给太后的贺寿礼办砸了,将来横竖都是一死。”

    我见淳贵人抚摸手中包裹,便好奇地问:“什么贺寿礼,可否让我见识下?”

    她哈哈疯笑道:“你真的看吗?那就让你见识下吧。”

    说完,淳贵人玉手揭开包裹皮,登时一股强烈的臭气弥漫开来,堪比茅厕之气。

    “啊!这!”我后退好几步。

    “你说有这样的贺礼,我是不是必死无疑了!”

    “怎么会!这分明是一件华丽的貂毛坎肩,却发出如此恶劣的狐臭,好恐怖!”我掩鼻说。

    淳贵人却一副赴死状,毫不在乎四周多么恶臭。她将包裹迅速合上,咬着牙对我说:“我知道是谁干的,但是太后大寿将至,三天内恐怕我来不及找一件一模一样的了。”

    我搔着脑袋想了一会儿道:“给我!我来帮你弄干净!”

    “你!你是几号院的浣衣女?我怎么不知道你?”淳贵人疑惑起来。

    “五号院。”

    “哈,你可知道我的衣服都是送去三号院,我好歹也是个贵人!五号院能洗出什么好东西?!”她方才的可怜劲儿荡然无存,又换上了高傲的嘴脸。

    “那行,你不信我没办法!我走了。”说罢,我便转身要离开,淳贵人想了下,马上追上来抓住我的胳臂说:“好,给你,不过我要提醒你,因为这件事,我的死对头魏贵人已经秘密处死了洗这件衣服的宫女,所以你千万要保密,也要注意保护自己啊!”

    “恩,好,两日后,还在这里,我把衣服交给你,行不行也就这一把了。”我接过貂毛坎肩,裹了又裹,生怕臭味让五号院的人闻见。

    溜回院内,我将包裹挂在无患子树梢上隐藏起来,又偷偷回到卧榻前躺下。好在李乱儿洗衣服太累,怎么叫也不醒。

    就在我翻身的时候,一股针刺感袭来,我一掏怀里,原来是三两朵压扁了的带刺玫瑰。

    ……

    第二日晚上,忙过自己的活计后,我又出去弄了好些玫瑰花,因为昨晚的刺痛提醒了我,我打算就用这玫瑰浓郁的芬芳帮那可怜的淳贵人驱散衣服臭气。

    我仔细研究起这件臭臭的貂毛坎肩:在这么短时间内,这么集中且难以散去的臭味,不像是茅厕产生的,因为主子们都用熏香过的恭桶,也不可能派人冒险将这么华贵的衣服塞进茅厕,会很快被发现的。

    难道说?

    当我拉伸那布料时,无意看见一些白糜状物,手指抠出来后闻一下,好臭!

    对了,就是臭豆腐啊,哈哈。

    这一定是臭豆腐的气味,才会这么烈这么难散,我猜定是魏贵人秘密叫那个浣衣女将貂毛坎肩用臭豆腐涂抹过,又在背风处阴干所致。

    好歹毒啊,后gong真的这么可怕啊!

    想出了门道,我决定开始我的计划——玫瑰干蒸!

    当然,这一切都得在夜里进行,不然浣衣局很快会尽人皆知,淳贵人的性命就真的不保了。

    我赶紧取来一盆浓盐水,将貂毛坎肩泡在里面定色,少顷,再将衣服转移到兑水白米醋里,浸泡半个时辰进行去味,又用无患子水浆洗了不下十遍,这样,其味道即小到需要仔细闻才可以闻到。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步骤就是玫瑰干蒸。我将玫瑰放在开水里煮烂,然后倒在木盆里,又将貂毛坎肩平铺在搁架上。玫瑰的水汽迅速弥漫了整个盆子上空,正好呵在衣服上……

    天快亮了,玫瑰用了无数枝,我的手上全是血点,我提起貂毛坎肩一闻,香气扑鼻,就像一位身体扑满沉香粉的美人穿过一样,完全没有了先前那种恶臭腥气。

    约好的时间到了,我包好貂毛坎肩来在池边,淳贵人早就焦急地等在那,见我来了,大步跨来,差点被石头绊倒。

    “怎么样,成功了么?”

    我缓慢打开布包,这时,一只粉蝶从栖息的花冠上翩翩落在这件貂毛坎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