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步微澜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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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一直知道我的那位先祖不止是位英雄。”周戉遥想童年时代,第一次和小伙伴们一起游览联邦国家博物馆,他以崇仰的心情凝望先祖的雕像。那一刻,时光像被神奇的魔法凝固,他仿佛看到先祖石质的斧凿的五官渐渐软化,垂眸相视,认出他这个周家后裔。那一刻的周戉全身僵硬,手指尖都无法动弹,血液像汇集到胸腔,火热的心没有一丝的害怕。他像面对爷爷那样,挺起胸,迎上那双苍老,目光依然精湛坚毅的眼睛。“他的经历,几乎可以代表联邦那一段波澜壮阔的历史。”

    苏抗抗不自在地换了个坐姿,想到自己也是那历史的一部分,感觉颇为诡异。

    “很好的晚餐,像上次的火锅一样好。”临别时,周上校致谢说。

    苏抗抗从裤兜里抽出手,问他:“这是不是代表不论谁是谁非,过去的事就过去了?”

    她微微侧头,俏皮地笑容中潜藏着小小的得意。周戉兴起冲动想再次捏一下那圆润尖翘的鼻尖,作痒的手只好握住她的。触感并不粗糙,掌心温暖细滑,指节纤长有力。“也是我的请求。”

    他骨子里的绅士风度被苏抗抗果断划为官样文章之流,她随意地颌首,注视周戉上车的背影,心想这样很好,终于摆脱了一个绝大的隐患。

    哪知月光下,周戉倏然回头,停顿数秒,然后像下定决心且不能遏阻般箭步走来。军帽之下,两条浓黑长眉更显得双眼深邃。

    “有没有去过裂石堡市区?”他问。

    苏抗抗不明所以地摇头。

    “这个星期,如果还没有收到调令回前线,周末一起去市区?我知道裂石堡西区有家餐馆很不错。”

    约会?还是她多虑?苏抗抗眨眨眼,“一顿饭而已,不需要你回请。”

    “不是回请,是一个……约会。”弦月被片云遮掩,夜色晦暗,周戉的声音像他方毅的下巴,坚实的双肩一样僵硬。“你可以拒绝。”

    苏抗抗抿紧嘴思索,然后轻声问:“你知道我是谁吗?”

    “你姓苏,叫苏抗抗,和我一样,黑发黑眼睛。来自g4星球或者任何地方,刚才握手时我感觉到你的体温,确定你是人类,不是其他外星物种。然后……你很美。”在她惊愕的眼瞳中,周戉看见自己,这是让他心跳加速的新奇体验。他注视忽闪的长睫毛下的那粒泪痣,再次用力肯定地说,“很美。”

    笑意像涟漪,在苏抗抗心底微微漾开。她活了足够久,但从没有人称赞过她“美”。自认样貌最多清秀的她从来得到的评价无非“可爱”或者“能干”,就连多年前,爸爸也只是溺爱地喊她“我的小扳手小钢钉”。在她看来,美是和柔软馨香联系在一起的,她不具备那些特质。

    “可以吗?”周戉不明白为什么又被她取笑了,他无视弃甲逃跑的强烈念头,反而严肃冷然地再次问。

    固执的黑眼睛让苏抗抗无法说出“不”字,她轻轻点头,“周五还是周六?”

    释然的放松感突袭全身,他的指尖微颤,瞬即紧握成拳。“星期五晚上七点,我来接你。”

    像是怕她改变主意,一句“晚安”后他立刻转身,军车疾驶出弯道,向基地大门冲去。苏抗抗想一想,笑声的余波划开了静谧的夜。

    在莱茵市定居后,苏抗抗除了工作服之外,只添置了一条万年不落伍的小黑裙备用。来科顿星之前整理行装时,她本没有考虑那条裙子,还是安德拉大婶强行塞进她的旅行袋。

    “要是你走运被一位高大英俊又威武的联邦军官看中了呢?”安德拉大婶眼神如梦似幻,臆想万千地说,“然后像那出著名的电影《联邦病人》一样,你乘坐的太空船被炸毁,全身重度烧伤,但是那位深爱你的军官把你从科顿星运回首都,不离不弃地,相守到你死去。”

    苏抗抗想起这段话,恶寒地打个哆嗦。幸亏当时她吐了口口水,发誓愿意和安德拉大婶互换身份。

    她开启电脑,给老盖亚留言说她将出门两个小时。正准备关机时,电子合成声响起:“你把那位联邦上校列为婚姻目标了?”

    合成声毫无起伏,但苏抗抗能听出老盖亚的好奇与疑惑。

    她朝天花板翻个白眼,“有没有更匪夷所思的猜想?”

    “可是你让我查找周定邦和周家在联邦历史中的发展轨迹。据我所知,在地球时代,只有男女有意向结婚的情况下,才会由双方父母出面,了解对方的家世。”

    “两个错误。第一,老盖亚你不是我的父母,认真算,如果觉醒智慧的那一天是你的诞辰日,你还比我小大约二十六岁;第二,地球时代,了解对方家世也只限于财产和为人的口碑。我请你调查的是周家的历史,特别是周定邦在太空流亡期间的所作所为。”苏抗抗深吸一口气,反手拉上小黑裙的拉链。“事实证明我的思路是对的,周定邦和傅珽是好友,甚至可以说,他们是并肩战斗过的战友。”

    “你仍然怀念那个男人?”老盖亚求知的渴望是无穷的。

    “那是另外一回事,和我想知道他对我做了什么无关。”

    老盖亚把她的避而不谈当做默认。“所以,你对周上校的那位未婚妻没有丝毫的……异样的情绪波动?”

    苏抗抗停下梳理碎发的手指,“我倒是对悔婚事件有些好奇。我敢说,周戉上校从出生到现在,成长过程中的每一步都可以用标尺衡量。只有这件事例外。”

    敲门声响起,机修官加尔窘迫地站在门口,他显然是被人从后推挤上前,因为苏抗抗将门缝开大了些,立刻就看见整支技术支援队的男人们。

    “苏,我的香水,借你用。”加尔将瓶子塞到苏抗抗手里。

    后面嘘声响起,苏抗抗一看是止汗去狐臭的,又气又笑地还给他。“今晚不打牌了?”她叉腰问同事们。

    安其罗热心地说:“不打了,给你留意时间,别太晚了基地宵禁不能出入。”

    纳尔逊大叔反对:“还回来做什么?趁年轻,就该享受良宵。”

    她在善意的嘲笑声中下楼,在一双期待的黑色眼睛注视下走向前。

    为了这次约会,周上校换了一套笔挺簇新的制服,徽章勋章和军靴被勤务兵擦拭得锃亮。他没有霍小乙俊美,也不像康笋的精干机灵,但是,他天生一股渊渟岳峙的气度,只是随意地伫立在车旁的站姿,便让人肃然。

    楼上小伙子们的口哨声戛然而止,苏抗抗瞟一眼,微笑说:“在基地实在无聊透顶。”

    周戉理解地点头,为她打开车门,庄重认真的态度像是执行一项非常重要的任务。只有他知道刚才等待的时刻有多么漫长难耐,当窈窕的身影出现在视线中时,也只有他才知道急乱的心跳频率和速度。

    车里,熟悉的皮革烟草味道之中,另有一抹沐浴后的淡淡清香浮动,在呼吸之间,他的心也随着载沉载浮。

    苏抗抗。他默念着这个名字,和人一样,充满力量。

    “嗯?”苏抗抗侧转脸,然后看见窘促和慌乱从他眼中闪过。

    没有意识到刚才他竟然将那三个字轻念出声。周戉力持镇定地说:“对。我想问你,去过裂石堡市区没有?”

    问完发现更加尴尬,不止面前这个女人克制不住的笑意,就连理智也在嘲笑他曾经问过相同的问题。

    苏抗抗勉强控制嘴角的弧度,认真地答:“没有去过。”

    周戉佯作淡然地哦了一声,随即缄默不言,端坐着直视前方,暗自做着呼吸训练,将一吸一吐的时间拉长。可是坐在她身边,感觉到她的体温,无意中瞥见黑裙下光洁精致的膝盖,无一不让平常很容易进入的忘我境界在今天格外艰难。

    “这是一种训练?”苏抗抗好奇地发问。“每一次拐弯或者减速,你的上半身没有一丝倾斜的迹象。”

    确实是一种自平衡训练,周戉没料到她的目光这样敏锐。“是先祖留下的一种方法,锻炼神经反应和敏捷度。”

    苏抗抗眼中流露出一抹同情。“有那样的榜样在前,压力一定很大吧。”

    从来没有被女人施与过同情,周戉暗自生出一些难堪,同时,某处坚硬的地方像有什么正悄然塌陷。他听见自己低沉而缓慢的声音问:“你没有为不能达到父母的期望而焦虑过?”

    苏抗抗在脑海中随着记忆漫走。“没有。”她抬起头,坚定地说,“从来是我行我素,父母是既爱又恨。”

    “那很好。太听话的孩子,反而会让家人遗忘他的存在。”

    不知为何,苏抗抗居然听出他语调中浓重的倦意,她笑笑说:“是不是遗忘,根本不重要。存在即是存在,不需要向任何人证明。”

    他回望而来,目光深沉如潭。

    刹那,苏抗抗感觉周遭温度略降,她微微垂下眼皮,抚摸手臂上密密的小疙瘩。

    不愿话题继续走向危险而亲密的方向,她抬眼注视他问:“你说的那家餐馆,有什么拿手的?”

    周戉同样迅速恢复自若,轻松地说:“有小牛排,还有整个联邦最出名的莫顿蓝奶酪。”

    他的推荐没错,位于裂石堡西区的这间餐馆座无虚席。人类善于自我犒劳,而四年的战事后,遍布疮痍的心更需要美食佳肴和醇酒安慰。

    他们很有默契地,只把聊天的范围局限于双方浅层的生活,当他谈及被陷害到前线的康笋时,苏抗抗报以微笑。

    随即,笑容在她唇边凝固,她勉强克制着,不让自己的目光追随那个熟悉的身影,但是,仍然被那一顶浅棕的发色和侍应的装扮所吸引。

    苏抗抗竭力将嘴角凝固的笑容转为抱歉的微笑,“对不起,去洗手间。”

    熟悉的身影消失于阴暗的过道尽头,苏抗抗对过道一侧的女用盥洗室指示灯视而不见,直追而去,直到一扇门挡住了去路。她深呼吸,然后一脚踹开,外面是一条冷巷,门侧堆放着几个残破的垃圾桶。

    “霍小乙。”科顿星北半球即将入秋,晚间的风掠过巷子,凉意沁人,连带着她压低的声音都带着一丝冷意。

    作者有话要说:抱歉,这么晚。闷骚人的感情戏真难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