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步微澜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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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戉得到这个消息已经是劫案发生后的第三天,在一艘卓越级太空舰上。

    甜水镇大火熄灭后,他带队在附近安置营地,寻找幸存的居民,在瓦砾和火烬中寻找食物,顺便等候接人的船只。连续多日,周戉早已受够了被雨水泡涨发芽的土豆和烧焦了的蛋白肉。

    看到餐桌另一边康笋享受的表情,周戉心想他不是一个人。

    一桌子大兵们秉承军人作风,沉默而迅速地解决盘里的食物,反而是隔壁桌子的甜水镇居民,带着重生的喜悦喝酒庆祝。

    卢加对康笋挤眼,“这才活了三五个回来,下了船,那些酒囊饭袋的脸色恐怕不好看。”

    政府和军方本是决定等特别行动小组顺利完成任务后,另派一艘宪法级太空船接走g4的全部居民,甚至正筹备在首都空港举行一个盛大的欢迎庆祝仪式。

    总统内阁那些饱食终日的家伙们相信,一个分离多年,在暴徒欺压下生活的联邦公民们,终于被联邦解救,重新回到祖国怀抱的故事,一个正义战胜邪恶催人泪下的故事,足以为当前充斥着前线战事低气压笼罩的新闻界,做出清新而鼓动人心的新闻导向,缓解总统和军方的压力。

    哪知事与愿违。

    康笋回给卢加一个“噤声”的警告目光,示意对方小心周戉发火。

    餐桌上,行动组的其他队员们也在悄然观察周戉的表情。这次行动发生的变数实在太多了,但作为领导者,周戉脱不开干系。

    周戉木无表情地享用着真正的晚餐。

    无视那些担忧的,揣测的,同情的目光,饭后他率先离开餐厅。不久,康笋手拎一打罐装啤酒,敲开了他的舱门。

    “呦,比我那间大。”康笋探头探脑一番,这才坐下。

    周戉接了他递来的啤酒,却放在桌上没动,翻阅着近期的军事内参。

    “你说你这人,不抽烟不喝酒不爆粗,想必也不泡妞,活得可真无趣。”康笋恨铁不成的样子,“要是我是你,现在肯定会和他们一起喝酒打牌找找乐子,怎么说大家也相处了几个月,扫荡了几个星球。”

    周戉抬头望他一眼。

    “总之一句话,缺乏亲和力。”

    “从国防军事学院到现在,我们一直不怎么熟。”

    对周戉的暗讽,康笋无奈地叹口气,一口灌了半罐啤酒,才说:“就把你那张假冷静的脸收起来吧,虚伪到这程度,让人看着不痛快!说实话,我和其他人已经商量过了,根本不用太担心。真要追究责任,该问责的首先是第二集团军的太空舰队,帝国战舰和他们缠斗了半个多小时,为什么他们没有意识到反常?为什么边境太空防护网的雷达号称苍蝇也能发现,却没有监视到第三艘帝国战舰出现在g4上空?”

    周戉更愿意谈工作而不是谁具有亲和力的无聊问题。想了想,他说:“最危险的,为什么我们发现了线索,帝国战舰随后就出现?在抓到那个女人,问出那个帝国人下落时,我曾经向基地发送了一份报告。”

    “你是说,间谍?”康笋试了试,究竟没有把那句“你怀疑哪方面”问出口。他细长的双眼眯成线,沉默许久后开始猜测,“帝国人在四年前发起这场侵略战,筹备了多久?十年?假如十多年前就有间谍潜入……”他呵呵笑了两声。

    康笋加入国土安全局好几年,黑鹰战队就是干“脏活儿”的行家,他的职业特性清楚地告诉他,一个优秀的谍战人员具备的能量是何等样惊人。有十多年时间经营,今日所处的位置,所能扩展的关系,不容人小觑。

    周戉没有顺着康笋的话继续谈下去,反而边喝酒边又开始翻阅光屏。

    军事内参是联邦各大集团军校级以上军官有资格阅览,康笋隶属国土安全局,严格来说,并不属于军队直系系统,所以不知近期发生了什么事。

    但康笋犀利的眼睛很快发现了不妥——周戉额角的青筋跳了两下,他好奇心大起。

    周戉皱着眉头,似乎在犹豫要不要告诉他。

    康笋急得几乎想说“来吧,我受得了打击”。

    “我们那艘船,被劫走的那艘,……抢劫了一艘民用商船,打着马库斯的旗号。”

    康笋噗一声喷了一地的啤酒。

    周戉没顾得上庆幸座椅离康笋足够远,他沉浸在一种无法言喻的情绪里。出离愤怒?被愚弄而恼火?那为什么居然有一丝失笑的冲动?

    “我可真是看走眼了。”康笋叹息。在黑鹰工作数年,自诩有几分能力见识,这样直接承认失败太过鲜见。“隐瞒帝国情报,袭击联邦军人,抢劫军方物质,哪一条都能被视为通敌,哪一条都能让她站上军事法庭。抢劫一艘民用商船,相比较前三个罪名,简直是小菜一碟。”

    周戉扯扯嘴角。此话倒是能解释刚才那失笑的怪异感觉。

    “那个女人……,她身上太多疑点,藏匿了一架帝国穿梭机的太空船来自哪里,为什么导电后她自己身体无恙。我能明显感觉出她熟识我们正在追捕的那个帝国人,而且并不为他担心,还有——”

    “暂停,暂停!”康笋截住他的话,“头儿,我真没有为联邦捐躯鞠躬尽瘁的精神,这些活儿局里不分派给我,我绝不会主动去沾。我就只关心一件事,我们的太空船被抢劫后,又去抢了一艘民用船,回去后我那述职报告该怎么写?”

    “照实写。”周戉很干脆。

    康笋苦了脸,“你倒是不担心,最多扛不住了再调一个部门。”

    周戉平静的注视他,没有为话里的暗喻生气。“知道为什么我总想揍你,最后又总是放弃?”

    “我帅!”

    “因为你自卑。因为你知道各方面不如我,又不肯承认,只好归咎于家庭,以掩盖失败和无能。”周戉目视正怒瞪他的康笋,继续不带感情地说下去,“想到你的不服气,我很乐意揍到你服气,不过还要呵护你那颗玻璃心,所以只能放弃。”

    康笋凝视他,时常弯起的嘴角罕见地紧抿着,他不发一言地站了会,然后转身推门离开。不过数秒,又调转方向,折了回来,拎走了他带来的那一打啤酒。

    周戉目光逗留在紧闭的舱门上,出了一会神,垂下头重读内参角落那一小则新闻。

    关闭了军用太空船连通基地的通讯信号,是个极聪明的。

    周戉在口袋里掏出一把螺丝刀,那是从她身上搜索出的小工具之一。

    他用拇指旋转螺丝刀刀柄,超强橡胶柄滑下一半卡住了,露出一个触摸键。他轻轻按住它,螺丝刀的尖端,十字口的正中心,滋一声,射出幽蓝的电光,电光离开尖端,在他身前半米远划出一道圆弧,又闪回螺丝刀刀口内。

    周戉深深吸了一口气。在g4等待基地派遣太空船来接人的空闲时间,他带着小队搜索了甜水镇外荒原的很大一片范围,特别是午夜相遇那处地点附近。

    没有发现任何大型太空船的痕迹,倒是把玩那个女人的小工具许久,发现了其中的奥秘。

    他在g4时曾试验过这个电击棒,虽然不如警察部队制式配装的电击棍那么厉害,但论起身形大小,这个小螺丝刀里储存的单位能量远超联邦警队的武器。

    她身上的秘密太多了。多到他不知从哪一头开始梳理。

    ***

    联邦星历1056年9月,苏抗抗带着她的探险小队,降落在联邦主星,距离首都银河城足有十万八千里远的偏僻丛林。

    降落时,太空船船翼扫倒了数棵不知年份的巨树,惊走飞鸟成群。

    安德拉大婶为头上的鸟粪,由层积的落叶里钻进她小腿吸血的虫子抱怨个不休。花了五天时间,当他们走出这座莽山,安德拉大婶终于住嘴。

    没多久,又为去向何处发生了争执。

    霍小刀提议就近找个镇子暂居,安德拉大婶想起她有个八辈子未谋面的亲戚,问到五吨和苏萨沙时,苏萨沙拍着小手叫:“鸟巢!”

    这五天时间里,五吨掏了不少鸟巢,红头发的小坏蛋只记得用火堆烘熟的鸟蛋滋味。

    苏抗抗决定:“去首都。”

    安德拉大婶立即表示反对。苏抗抗将打劫得来的现金分了一半给她:“大婶,那我们就此告别。”

    安德拉大婶气得蓝眼睛发绿:“苏——”

    “远离邪恶就是聪明。主曾教诲过我们,不从恶人的计谋,也不站罪人的道路。”苏抗抗向她布道,“大婶,你终于有向善的机会了。”

    “我……我要拯救你这个邪恶的女人。”安德拉大婶蹬蹬追上他们的脚步,“为了可爱的无知的孩子们。”

    她说得咬牙切齿,苏抗抗脸上露出笑容。

    他们走上公路搭了便车,在农家借宿,乘坐州际长途客运车,这才到达南部这个州的州府。

    和他们一路向农夫,学生,家庭妇女打听的那样,联邦是个法律法规很规范的国家,没有身份证的他们无法搭乘空中客运航线的太空船,只能选择火车。

    太空船昂贵的票价也确实令他们止步。

    在州府通往首都的超导悬浮列车上,苏萨沙神态怯怯,抿嘴微笑,眼神时不时好奇地扫一眼窗外。

    这孩子在g4时淘气顽皮,第一次见到这么多人,这些新奇的事物,再大的胆子也收敛了起来。

    苏抗抗抱她坐着,指给她看窗外的站牌和导轨。

    苏萨沙咬着手指,凑在她耳畔轻声问:“姐姐,我是在做梦吗?醒了之后我们会不会又回到g4?”

    她柔软的头发蹭着苏抗抗的下颚,一时间心软化水。“我捏捏你,试试看是不是做梦好不好?”苏萨沙的小脸蛋干巴巴的,泛着病态的苍白,苏抗抗心疼地想,只要落下脚,她会用尽办法弄到真正的食物。

    怀中红色的小脑袋使劲地摇着:“不要捏我,我不要醒过来。”

    他们对面坐着数位中年人和小孩,肤色因为经常接触紫外线照射而微微发红发黑。苏抗抗猜测他们是体力劳动者。

    其中一个金发男孩一直瞅着苏萨沙,惹得霍小刀很是不高兴。

    自来熟的安德拉大婶向那几人搭话,“你们几位是去哪里?”

    互相告知了旅途的终点,大婶又自我介绍:“这是我大儿子,二儿子,小女儿。”

    她一一指过去,到苏抗抗时,她吸了口气,极不情愿地说:“我的养女。”

    对面一位中年妇女面带诧异,向同伴悄声说:“孩子的发色都不一样呢。”

    安德拉大婶尴尬了数秒,随后立即进入状态,“不瞒你说,我就是个命苦的,总共嫁了两次。”她捂脸欲泣,”我那第一任丈夫,死于矿难,可怜我这大子,那时候才一岁,发烧烧坏了脑袋。第二任丈夫更是……,他在半年前死在前线。”

    车厢里,顿时响起同情的嗟叹,有人想起自己的亲朋,唏嘘着和安德拉大婶攀谈起来。

    苏抗抗和霍小刀交换了一个钦佩的眼神,两双眼睛都充满了捡到宝的喜悦。

    不到一天时间,安德拉大婶和车厢里的妇女们打得火热,并且抄下了数个家庭住址。

    四天后的清晨,他们在首都银河城的前一站下车,消失在人群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