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步微澜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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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布鲁星是联邦星系其中一个小行星,它是联邦著名的旅游胜地,因为一片蔚蓝汪洋,以及夏末海岸线上出现的一种名为“蓝眼泪”的海洋微生物而闻名。

    幽幽太空里,联邦一条主要航线上,一艘民用太空船正在往布鲁星而去,船里是准备愉快地渡过登陆节假期的人们。

    登陆节是联邦的重要节日,为了纪念那光辉伟大的一天,人类正式登陆于联邦主星。

    太空船里,光屏上播放的是1056年前,联邦首任总统在登陆联邦主星时发表的演讲。当时整个主星被广袤无野的丛林覆盖,霍斯总统所站的位置是绿林中的一块空地,他身材瘦高,肌肤黧黑,五官坚毅,他立在巨石之上,身后的背景是那艘承载了十万民众,流离于宇宙百年的太空母舰。

    “今天,是历史上伟大光辉的一天!今天,是见证人类之卓越勇敢的一天!铭记于史册的8月29日,不是一个简单的符号,它代表遥远宇宙中,我们曾经拥有的智慧和辉煌;也代表我们曾经逗留的异星球上,牺牲的万万千千的同胞;更代表我们全人类,全种族,即将为之奋斗的同样崇高而进步的未来!

    这是最坏的时代,也是最好的时代;这是黑暗的季节,也是光明的季节;这是旅途的终点,也是征途的起点。我们的汗水与智慧,我们的后代自会用他们的眼睛见证;我们的坚定与勇敢,历史会见证!”

    纪录片的视频资料年深月久,发黄发暗,但霍斯总统激扬的语调在今日听来,仍然能令民众之心振奋。画面停顿的刹那,太空船里响起热烈掌声。

    旅行团的导游再接再厉,鼓动大家齐声唱起国歌。联邦与帝国已经交战四年,随着战线拉长,民众对侵略者的残酷一日比一日了解更深,联邦国境内的爱国情绪也日益高涨。

    民用太空船的主控制室里,胖胖的船长同样轻轻地哼起了国歌。

    光幕上,自动导航系统显示着航线所经的这片空域。星球,陨石群,星云,小行星带,都被缩小了无数倍,化作电子地图上的闪亮标志物,穿过其间的,是经过联邦无数年验证过的安全航道,以虚线做标识。

    主控台边,各自忙碌的雷达员和通讯员忽然停下手头的工作,交头接耳了一番,面色大变地向船长报告:“邓普尔先生,刚才收到电子讯号……”

    通讯员不敢引起船中恐慌情绪,附耳报告说:“是马库斯的星盗团。”

    胖船长手中的咖啡倾泄于地,短腿一落到地板,肥臀一挺,像只兔子般窜到主控台前。“快点!”他戴上耳机,通讯员立即重播了那一段电子音频。

    “尊敬的船长阁下,马库斯大人很遗憾地通知你,你所在太空船已被我船五枚轻型高磁能量炮弹瞄准。五分钟内,请你携带船上所有药品,现金,登陆我船。否则,你将被视为不具有联邦和平精神而受到攻击。重复一遍,五分钟内,携带药品和现金,登陆我船。倒计时开始……”

    尖利的电子声附带兹兹的电流,礼貌而冰冷强硬。

    胖船长冷汗如雨,放下耳机,摸出一条皱巴巴的手绢胡乱揩了揩脸,讷讷自语:“马库斯那个大盗匪不是被联邦轰成渣了吗?前几天新闻上才看到!”

    通讯员谨慎地说:“会不会是冒充的?”

    胖船长的肉爪子一下抓住雷达员颈下的领带,“扫描附近区域!快点!”

    雷达员哭丧着脸说:“邓普尔先生,雷达图显示前方星云26,3821扇形区域确实有个信号来源。”

    光屏上图像被放大,看见舱壁油漆的联邦军方标志,胖船长顿时傻了眼,原来马库斯大人真的劫持了一艘太空巡逻队的船,并不是谣言。

    胖船长愣了愣,主控室内的死寂气氛,将他对马库斯的恐惧感扩大到极点,随即他一声大喝:“那还等什么?现金,药品,通知分离舱动能开启,打开舱门。谁去?谁过去?告诉我,谁?我给他安家费!”

    没有一人敢回应。

    胖船长脸上的肥肉打了个哆嗦,跺跺脚:“快给老子行动!你们这些龟蛋,老子发工资给你们,老子……”若不是因为听闻马库斯心狠手辣,手下从无活口,他几乎想昏厥过去躲避这场大难。

    “站住!还有,”胖船长喘息着,喝停通讯员,“开启远程系统,联络最近的太空基地,向他们求救。告诉他们,马库斯,他复活了。”

    ***

    安德拉大婶扯扯头上的墨绿织布披肩,粗喘着抱怨:“上帝啊,下一秒呼吸您就将感召最忠实的仆人吗?……为什么我感觉到喘不过来气?”

    霍小刀在那堆绿色之间找了许久,才找到一对蓝眼珠。心想,把自己捂成这样,还能喘气才怪了。

    安德拉大婶神经质地,一边抓扯披肩,一边注视舷窗外。悬停于无涯宇宙中的那艘民用太空船,此时分离舱打开,一艘小型逃生船飞了出来。

    她摆弄了一下手上的联邦制ak高磁自动步枪,想起什么,突然问霍小刀:“我们需不需要喊个口号?”

    霍小刀认为这也是一个增强我方气势的好办法,认真思索,告诉她:“我姐姐说,远古有个叫罗宾汉的绿林大盗,每次打劫都会喊‘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

    话还没说完,就被安德拉大婶打鼻孔里嗤了一声,“你姐姐,苏,她的心就像撒旦一样邪恶,舌头像切西亚那样诡诈魅惑。我告诉你,孩子,诱惑正直人行恶道的,终将掉进自己的坑里。上帝啊,请原谅我这个愚人,宽恕那个恶人的妄行……”

    霍小刀眨眨眼,没有继续聆听安德拉大婶的忏悔,低声问旁边的五吨:“五吨,你准备好了吗?”

    五吨握紧枪,用力点头。

    “听我说,就算是为了妹妹,任何时刻也不能开枪,好吗?”

    五吨紧张地再次点头。才又想起来问:“为什么?”

    “等下过来的人并不是坏人,是好人,所以不能开枪。”

    五吨淳朴而单一的概念是,好人该朝他笑,坏人就该动拳头。他一时转不过来脑筋,迷茫地与霍小刀对视。

    霍小刀头痛不已,只好说:“等一下,你全部听我的,我说开枪,你就崩了他。我没说,你动也不能动。”

    五吨整理绿头巾,气势十足地答应:“好!”

    逃生船座椅被胖船长扭来扭去的肥屁股压得吱吱呻-吟。邓普尔先生养尊处优多年,已经不记得上一次亲自驾驶飞行器是什么时候了。一路飞来,感觉速度奇慢无比。

    既希望慢一些,不用面对那个活阎王;又希望快一些,早死早升极乐天堂。他第十次摸了摸身旁的旅行袋,害怕最重要的东西被遗忘。胖船长就在这纠结不已的情绪中来到指定地点。

    逃生船悬停在那艘军用太空船旁边,一看舱门打开,他拎着旅行袋胆战心惊地走出去,挨着对方的舱门站住脚。

    一个高大魁梧的男人头蒙绿头巾,手持枪械,站在阴影里,身后是一个同样打扮,持枪的矮个子。

    看见他,马库斯大人威严地咳嗽了一声。

    胖船长立刻打了个哆嗦,微微躬下身,讨好地说:“尊贵的——”

    守在门边的警卫一把抢去他手中的行李袋,并且尖声通知他:“你可以回去了。”

    胖船长有些恍惚:啊?

    就这样?马库斯大人就这样放过了他?放过整船人?

    那警卫一脚踹在他肚皮上,“滚!”

    胖船长一下醒悟过来,匆匆向阴影中威严的马库斯大人行了个礼,扭转身体时,屁股上又挨了一踹,几乎把他踹到两船之间的缝隙,飘向宇宙。

    舱门在他身后闭合,同时,警卫还阴阳怪气地说了句:“怜悯贫穷的,就是借给耶和华,他的善行,耶和华必偿还。”

    胖船长眼神呆滞地坐在逃生船座椅上,直到那艘军方船只离开,遥遥不见踪迹,控制板上的通讯器又不停哔啵作响,他这才清醒过来。

    汗水已经浸湿了来自首都福昫大街某家名店的丝质衬衫,恐惧渐渐淡去,理智重新恢复,胖船长脑中划过无数条智慧的闪电。

    从没听说马库斯大人劫掠时会不登船。

    从没听说马库斯大人劫掠时只带两个手下。

    从没听说马库斯大人劫掠时会放过船里的女人,尤其是漂亮女人。

    从没听说马库斯大人劫掠时还带着牧师布道。

    从没听说……

    他被骗了!衬衫再一次被汗水浸透,胖船长聊以自-慰地想:还好,损失不大。随即,又一道智慧的闪电划过,他像被千伏电压击中一般坐直了身体,瞪视前方的双眼里充满发财的喜悦。

    他要控告联邦军事委员会!是他们的船袭击了他的民用商船!对,他要索赔!

    ***

    飞速远遁的军用太空船里,扯下头罩的安德拉大婶拉开旅行袋,抽口冷气,随即在胸前划了个手势,让人不解她究竟是惊喜于袋中一叠叠的联邦纸钞,还是在为刚才的恶行做祈祷。

    霍小刀翻检旅行袋,在纸钞之下,找到药包,一边往舱内疾走,一边夸奖五吨:“刚才那一声咳嗽简直太棒了,你知道吗?五吨,那个死胖子唰一下脸全白了。”

    五吨摸摸脑袋,决定不告诉小兄弟,刚才他紧张又害怕,喉咙眼像有什么东西要钻出来,痒得只想挠挠。他呵呵而笑,说:“快把萨沙的病治好,我还等她和我一起玩呢。”

    离开g4后,苏抗抗找到军用太空船里的一瓶烈酒,用古老的方法,帮高烧的苏萨沙不停擦抹全身,这才把妹妹的温度降了下来。可是之后萨沙一直咳嗽缠绵,严重时甚至咳到脸色紫涨,喉咽里发出使劲抽气的声音。

    百日咳。苏抗抗想起她小时候得过两次相同症状的疾病,想起妈妈在长夜里安抚她的温柔的手。

    离联邦主星还有很远的路程,苏抗抗孤注一掷地决定抢劫抗生素。

    安德拉大婶把药包底朝天倒空,一样样找寻,“这是什么?维生素?这些不事生产穷奢极欲的人类!硝酸甘油?可怜人,愿主与他同在。这是……”

    安德拉大婶像被蛇咬了一口,把药瓶扔出老远,嘴里念念有词:“邪恶,邪恶!”

    年少无知的霍小刀捡起药瓶问:“威哥是什么?”

    安德拉大婶眯眯眼,意有所指地说:“小刀,你不需要懂,只要知道,在这世间,远离邪恶就是聪明。主曾教诲过我们,不从恶人的计谋,也不站罪人的道路。”

    苏抗抗趁她布道的机会,早翻检出一瓶抗生素,听见安德拉大婶的话语,控制着不去朝那个方向翻个大白眼。她抱起妹妹,苏萨沙的小手抓着她的衣襟无知无觉地喊了声“妈妈”。

    苏抗抗在妹妹前额吻了下,看见苏萨沙吃药不久之后,面色平和地昏睡过去,她终于可以放下那颗心。

    霍小刀小心翼翼地摸了下妹妹的红发,抬起眼注视姐姐。

    苏抗抗手指抚过自己下颚,问他:“怎么了?”

    霍小乙迟疑数秒,仍然问出口:“姐,如果,刚才那艘太空船不肯送药,或者在我们离开后,追了过来,你……你会不会向他们发射炮弹?”他留意到,即使太空船已经远离了打劫现场,苏抗抗的手指也一直停留在主控室操作板,那个炮弹发射按键上。

    苏抗抗一时怔忡。

    千年前,在那座著名的国际空间站里,那个名叫苏抗抗的女人按下“清洗”的制动阀后,安静地注视监视屏中,由绝望到疯狂,到恐惧,再重归于绝望的那些面孔;安静地注视她的同类们丢弃了手中的枪械,在青烟里喘息,撕扯自己的喉咙,最后扭曲的脸和身体一并被透明的液体销蚀。

    那一刻她的寒意与杀机在此时重临于心。

    “不到那一刻,你永远不知道自己的选择,不知道自己将面临的遗憾,所以,假设一个未来是件无聊透顶的事。小刀,你才十二岁,”苏抗抗摩挲男孩微曲的黑发,“一直是个好孩子,所以,我相信,在有一天你面临选择时,你的决定一定是最正确的。”